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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你這一整天都去哪裏了?我都開始擔心你了。

千代子:今天有六位遺孀、遺孤來我家了。

龍:一起來的?

千代子:不。有兩個是上午來的,其余的分別是下午來的。我好累呀。母親大人總是說,我們應該對他們以禮相待。我也知道他們還沉浸在悲痛中,但是她難道沒有想過,宏整天聽著這樣的對話會作何感想嗎?

龍:他怎麽樣?

千代子:他肯定覺得很無聊。他們都頻頻向他鞠躬,然後問他同樣的問題:“耀西,或是小櫻,或是真司等人死前有沒有受什麽罪?他們有沒有留下什麽遺言?”就好像宏認識那些人似的。聽得我簡直是一身雞皮疙瘩,龍。

龍:我也起雞皮疙瘩了。

千代子:如果這些人來的時候母親大人不在家,我就會趕他們走。母親大人總是誠實地告訴他們,宏到現在為止還是沒有張口說過話,但這好像並不能阻止他們發問。所以今天,趁母親大人在廚房裏泡茶的工夫,我做了一個實驗。我告訴那些來訪者,宏雖然已經能夠開口說話了,但他很害羞。我還說他總是提到在飛機墜落前,機上一切平靜,沒有任何恐慌的跡象。除了那個美國女人以及那兩個死在醫院裏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受任何的罪。我是不是很壞?

龍:你只是說了他們想聽的話而已。如果非要給你的行為定性的話,只能說你很善良。

千代子:是嗎,好吧……我這麽說只是想讓他們趕緊離開我家而已。我那副“節哀順變”的表情只能堅持一盞茶的工夫。哦,我本來還想跟你說呢。你知道嗎,大部分來我家看望宏的人年紀都很大。不過今天卻來了一個年紀輕一點的女士。我說她年紀輕是指她走路不用拐杖,而且也沒有對我胡亂上茶的行為表示震驚。她說,自己的丈夫就坐在那個美國乘客的旁邊。

龍: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江渡橘。他留下了一條遺言,是嗎?

千代子:沒錯。她走後我又重溫了一遍那條遺言,裏面的內容主要是說,他在上飛機之前其實是有自殺傾向的。

龍:你覺得他的妻子知不知道他死前是怎麽想的?

千代子:我覺得她肯定知道。

龍:那她一定很痛苦。她想從宏這裏知道些什麽?

千代子:和別人差不多。比如她丈夫在飛機墜毀前是否表現得很英勇,他除了那條遺言之外還有沒有說其他的話之類的。她問的都是很現實的問題。我總覺得她除了想要獲得一些答案之外,對宏本人也很好奇,就好像她是來看展覽一樣。這讓我很生氣。

龍:這樣的人很快就不會再來了。

千代子:你覺得會嗎?墜機中一共死了五百多人。可能有上百個家庭還想來看看他呢。

龍:別這麽想。至少現在他們知道飛機是為什麽墜毀的了。這也許會帶給他們一些慰藉。

千代子:是呀,你說的也許是對的。我希望這也能帶給機長的妻子一些安慰。

龍:她真的打動你了。

千代子:是呀。我承認我常常會想到她。

龍:為什麽?

千代子:因為我知道她面臨的是怎樣的局面。人人見到她都會退避三舍,還會在背後對她說三道四。

龍:你在美國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千代子:你真的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聽我私生活的機會,是嗎?不過我給你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在美國生活的時候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龍:你在那裏交到朋友了嗎?

千代子:沒有,只有幾個點頭之交的人而已。你知道的,我覺得大部分人都很無聊,包括美國人。不過我知道你很羨慕他們。

龍:我沒有!你怎麽會這麽想?

千代子:那你為什麽對我在美國生活的經歷那麽感興趣?

龍:我跟你說了,就是好奇而已。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別生氣。

千代子:哎!又來失意體前屈這一套。

龍:我就知道這能哄你開心。不過我想對你說……我很高興,因為反社會的冰雪公主覺得我是一個值得交心的人。

千代子:你和宏是這世界上僅有的兩個我能夠忍受的人。

龍:不過這兩個人中,有一個你從來都沒有見過,而另一個又不會張口說話。你是不是就喜歡這種沉默相對的感覺?

千代子:你是不是嫉妒宏呀,龍?

龍:當然不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千代子:話語有時候並不能表達你的心聲。要是你知道宏可以用自己的眼神和肢體動作表達多少情感的話,你肯定會很驚訝的。是的,我承認自己和不會說話的人交流反而覺得很放松。不過,有時候這樣的方式也會讓人感覺有點低落。別擔心,我不會放棄你而選擇一個沉默不語的男孩子的。而且,他現在開始喜歡看《笑一笑又何妨》和《愛的圍裙》這兩個節目了。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喜歡這些的。我希望他已經開始康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