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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我當時肯定是嚇壞了。我恍恍惚惚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即將聽到一個會改變我終身命運的消息。

“說吧,夥計。”那個梳著辮子的小夥子凱爾文終於開口了。

穿套裝的男子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對著所有人宣布道:“我們抱歉地通知各位,大約一個小時以前,277次航班從我們的雷達上消失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閃電,瞬間將我的世界炸得天崩地裂。一時間,恐慌的氛圍籠罩了整個休息室。我不由得感到手指一陣陣地刺痛起來,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在一片靜默之中,凱爾文提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想問但又不敢問的問題:“這麽說,飛機是墜毀了嗎?”

“這一點我們目前還不能夠確定。但請各位放心,我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後續消息告訴大家的。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有顧問可以為大家——”

“那機上有沒有幸存者?”

穿套裝的男人雙手顫抖著,胸前掛著的塑料卡通飛機別針也跟著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就像是在嘲笑我們。以前,史蒂芬每次看到這家公司庸俗不堪的廣告內容時,總是不免要調侃幾句。他還總是開玩笑地說,那架卡通飛機上肯定坐滿了男扮女裝的同性戀。盡管如此,我卻從未覺得他的話有哪裏冒犯到了我。我們兄弟倆從來都是這麽相處的。“正如我所言。”穿套裝的男人慌慌張張地解釋道,“我們有顧問會隨時為各位效勞——”

穿櫻桃色情侶裝的那位女士——梅爾——厲聲喝道:“讓你們的顧問見鬼去吧,快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時,那個手持氣球的女孩開始啜泣了起來,身旁的凱爾文趕緊張開手臂抱住了她。她手裏的氣球也像是泄了氣一般掉了下來,沮喪地在地上蹦了幾下,最終卡在了復古煙灰缸的旁邊。越來越多的接機家屬開始在航空公司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湧入休息室,而大多數人看上去都和那個滿臉雀斑的年輕工作人員一樣困惑不解、毫無準備。

梅爾的臉很快便漲得和她的上衣一樣通紅了。只見她伸出一只手指,氣憤地直指著那個工作人員的臉。現場其余的家屬不是在尖叫就是在哭泣,而我卻感覺自己就像是遊離在整個狀況之外一樣。說實話,我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當時好像一直對自己說,保羅,記住你現在的感覺,你可以把它運用到你的表演中去。

我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氣球,耳邊仿佛響起了傑西卡和波莉銀鈴般的聲音:“可是,保羅叔叔,飛機為什麽能夠飛在天上呢?”史蒂芬曾在他們動身前邀請我去他家吃過一頓午餐。席間,傑西卡和波莉這對古靈精怪的雙胞胎一直在纏著我,讓我給她們講有關飛機的事情,就好像我是個旅行專家一樣。這是兩個孩子生平第一次坐飛機。因此,和度假本身相比,她們對飛機的興趣似乎要更大一些。我呆呆地坐在休息室裏,努力回想著史蒂芬跟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好像是什麽 “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就老了”之類的話。我們兩個人可是異卵雙胞胎呀,我怎麽會一點兒也沒感覺到他出事了呢?我突然想起史蒂芬昨天給我發的一條短信,裏面似乎寫的是:“兩個孩子向你問好。旅遊景點裏人山人海的,煩死了。我們3點30分到家,別遲到哦!”我瘋了似的開始翻閱著自己的短信列表,一心只想要把這一條短信給找出來。一時間,我到底有沒有保存這條短信,一下子變得格外重要起來。可是,它不在裏面。一定是我不小心把它給刪掉了。

實際上,即使是在事發幾個星期之後,我還在為自己當初沒有保留那條短信而感到深深的懊悔。

當我再次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又默默地走回了接機的區域。我一點兒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休息室的,甚至也不記得是否有人曾經試圖阻止過我。悵然若失的我就這麽四處遊蕩著,身旁經過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不過,他們怎麽看我此時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航站樓裏空氣是那麽的潮濕,仿佛一場狂風暴雨就要降臨了。走著走著,我突然很想喝上一杯。可是事實上,那時的我已經有整整十年沒有碰過酒杯了。我咒罵了一句“見鬼去吧”,於是便夢遊般地晃到了走道盡頭的一家愛爾蘭主題酒吧門口。酒吧裏,一群穿著同花色衣服的小混混正聚集在吧台邊看電視。他們中一個面色紅潤的小混混還操著一口假倫敦音,大聲談論著跟9·11有關的事情,還半開玩笑地跟其他人說什麽,他5點50分之前要到蘇黎世去,不然他就會“人頭落地”之類的。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我一臉呆滯地走了進來。不知怎麽的,他突然閉上了嘴,而他身旁的人也自動為我讓了一個位置出來,好像是故意要跟我保持距離,怕我身上有什麽傳染病似的。沒錯,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才意識到,原來痛苦和恐懼是會傳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