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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源自保羅·克拉多克未完成的自傳作品——《保衛傑西:我與一個幸存兒的劫後余生》中的第一章(曼迪·所羅門合著)。

我一向是很喜歡機場的。你可以說我是個懷舊的浪漫主義者,不過我確實很愛看那些家人、愛人在接機口歡聚團圓的場景。每當我看到那些困倦不堪的雙眼在玻璃門打開的一瞬間,因認出接機的親友而散發出雀躍的光彩時,我總是能從中獲得幾分愉悅和慰藉。所以,當史蒂芬要我去蓋特維克機場接他們夫婦以及兩個女兒回家時,我非常愉快便答應了。

我為此特意提前了好幾個小時出門,以便自己能夠早點過去,買一杯咖啡,站在一旁多看一會兒接機送機的人群。現在想起來也怪,那天下午我的心情格外的明朗,因為我剛剛收到了繼續出演《卡文迪什大樓》第三部裏那個同性戀男管家角色的邀請(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我的經紀人傑瑞卻堅持認為,這將有可能成為我演藝生涯中的一個重大突破)。我好不容易在接機大廳門外找到了一個距離入口不遠的停車位。為了犒勞自己,我特意買了一杯雙料奶油拿鐵咖啡,悠閑地溜達到了行李提取區外,加入了等待接機的人群中。在一個叫做“一口一杯”的零售店旁邊,一群唧唧喳喳的年輕實習生正在七手八腳地拆卸一個俗不可耐的聖誕展台。我在一旁看了一會兒他們的“迷你戲劇”,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場有關於我的大戲正在悄悄地拉開帷幕。

那一天,我根本就沒想到要去關注航班信息告示板,看看飛機是否會按時到達。所以,當一個鼻音濃重的工作人員在機場廣播裏念著那條尋人啟事時,我的心裏一點準備也沒有。“請所有等待從特納利夫島1飛來本站的277次航班的客人,盡快到機場信息台來,謝謝。”那不就是史蒂芬他們乘坐的航班嗎?我猶豫了一下,又翻出自己的黑莓手機核查了一遍航班信息。不過,我並沒有發覺有什麽不對勁。我想,大不了就是飛機晚點了吧。我甚至還在心裏偷偷埋怨史蒂芬,為什麽沒有提前打電話告訴我他的飛機要晚點。

誰都不會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不是嗎?

當時,像我一樣早早就去接機的人還不多。聞訊趕到信息台來的人中,有一個染著紅頭發的漂亮姑娘,手裏還拿著一個心形的氣球。此外,還有一個身材魁梧、梳著發辮的小夥子,以及一對穿著櫻桃色情侶衫的中年夫婦。那對夫婦看上去像是老煙民的樣子了。第一眼看上去,這群人裏沒有一個像是平常會與我有交集的人。大概人永遠是不能偏信自己對別人的第一印象的,不是嗎?這些人後來都成了我身邊最親近的朋友。沒錯,災難往往會讓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變得更近。

其實,我早就該從那個滿臉雀斑、慌慌張張的年輕工作人員臉上看出事有蹊蹺了。一直在他旁邊徘徊、臉色慘白的那個女保安員臉上似乎也掛著一絲憂慮。不過,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心中似乎燃著一把怒火。

“到底出什麽事了?”我用自己在《卡文迪什大樓》中最擅長的那種惡狠狠的腔調問道。

那個年輕的工作人員結結巴巴地向我們解釋了幾句,讓我們跟著他到另一個地方去,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無奈之下,在場所有的人只好按照他的話去做。令我感到十分驚訝的是,那對穿櫻桃色情侶服的夫婦竟然沒吵也沒鬧。要知道,他們看上去可不像是什麽好惹的人。事後,在一次“277互助會”的活動上,他們才告訴我,就算是這趟航班發生了什麽不測,他們也不願從一個黃毛小子的嘴裏得知真相。只見那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故意在前面一路小跑起來,好像是生怕我們中會有人拉住他問個究竟似的。跟著他的腳步,我們穿過了一道看上去很普通的門,進入海關的辦公區域。從周圍斑駁的墻皮和腳下磨損的地板來判斷,這裏平時大概少有人來。我還依稀記得,那條蜿蜒曲折的走廊上回蕩著一股煙草的惡臭,仿佛是有人在偷偷嘲笑著墻上赫然掛著的禁煙標志。

最終,我們來到了一間陰冷的無窗休息室,裏面擺滿了酒紅色的休息室坐椅。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一個半藏在塑料繡球花後面的老式管狀煙灰缸吸引住了。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這種奇怪的細節記憶猶新。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滌綸套裝、手持剪貼板的男人朝我們走了過來。他的喉結總是不受控制地上下震動著,像是患上了圖雷特綜合征2似的。盡管他臉色慘白,但是兩頰卻因剃須後產生的濕疹而顯得格外紅潤。他飛快地掃視了一圈,冷漠的眼神在與我匆匆對視後又飄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