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深夜裏的燒烤攤(第2/3頁)

“你——”她被煙嗆得直咳嗽,“張、張一新?你就是張一新?”

“我最近一直在找玉龍。”我想起便利店收銀員的話,幾經考慮,艱難地問道:“玉龍呢?”

她瞪著我問:“你真是張一新?”

我打開錢包,給她看了我的身份證。她立刻收住了笑容,方才熟練的操作瞬間手忙腳亂。她面部的表情迅速而激烈地變化著,每一條肌肉都微微抖動。我往後退了一步,低頭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是煙熏還是因為心情,她眼眶通紅,盈滿淚水。

見她突然如此,我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別——我是玉龍的朋友啊。”

“我知道。”她輕輕地吸了口氣,聲音猶疑而沙啞。

我想起便利店收銀員的話,明白她的傷心處,嘆了口氣問:“玉龍呢?”

“沒了。”她也深深地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他對不起你……”

我一愣,對不起我——我和陳玉龍八年未見,他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呢?

我問:“你說什麽?什麽意思?”

她匆忙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恢復了熟練的操作,低聲道:“少要點辣椒是吧?”

我嗯了一聲,繼續問道:“你剛才說玉龍對不起我,這什麽意思?我跟他都好多年沒見了……”

“我知道。”常嘉麗深吸了一口氣,“他說他沒臉見你,所以回來了也不敢給你說……”

我沉住氣問:“到底是怎麽回事,能不能跟我說說?”

常嘉麗滿臉疑惑:“你、你不知道?”

我比她更疑惑:“知道什麽?玉龍到底幹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真不知道。”

常嘉麗松了口氣,一邊撒調料一邊說:“活著的時候,他整天說對不起你,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我問過他,他什麽都不跟我說,就是說對不起你。”說完這些,她已經把菜夾進餅裏,低頭遞給了我。

我接過餅,轉換了話題:“玉龍是什麽時候走的?”

“好幾年了。”她想了想說,“09年剛過完年的時候。”

“是怎麽走的?”

“自殺。”她茫然地,“跳樓了。”

“跳樓?”我心中一驚,“確定是自殺?有征兆麽?”

“警察來了好幾趟,最後認定是自殺。”她不停地揉著眼睛,“要說征兆,也不是沒有……”她輕輕地吸了吸鼻子,發出幾聲沙啞的咳嗽,突然擡頭看著我,眼睛格外明亮,“張、張哥。”她摘下手套說,“你跟我去一趟家裏,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麽東西?”

“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了。”她頭部微微晃動,眼睛眨個不停,“有個東西他一直想給你,就是沒有勇氣。他跟我說過幾次,說萬一哪天他走了,就讓我找到你,把東西給你,也算替他贖罪了。我一個娘們,什麽都不會,關系也沒有,到哪兒去找你啊。好幾年了,我都快忘了,”

我幫她收拾好攤子,跟她回了家。她依然住在陳玉龍父母留下的房子裏,房子就在大森林網吧西側。她鎖好車,把沒賣完的菜放進儲藏室的冰櫃裏,隨後帶我上了樓。家屬院的房子建於八十年代,樓梯又陡又窄,樓道裏也毫無光亮。我跟隨她的腳步摸索著前進,感覺自己正在無邊黑暗中接近光明。

進屋之後,她打開客廳的老式點燈,也不多說話,徑直去了進戶門斜對面的一個房間。我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久遠的記憶悄悄浮現。我回想起來:01年過年期間,我帶著禮品進入這套房子,陳玉龍接過東西,一直說我客氣。他的父母笑盈盈地招呼我,但身體似乎都不太好。陳玉龍給我端了糖果和瓜子,坐在我身邊聊了起來——但具體聊了什麽,我已經不大記得了,似乎和當時的官司有關。

我擡起頭,電視機上方的老式掛鐘,跟十年前看到的一模一樣。

屋內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我走進去,常嘉麗正在一口大木箱裏反復搜尋。這似乎是她的臥室,床鋪幹凈整潔,床頭一側擺放著紅漆的老式梳妝台,台中央是一面碩大的圓鏡。我走到台前,刻意躲避了鏡子——我一直不太喜歡鏡子之類能反光的東西,甚至有些恐懼。我拿起梳妝台上的一副木制相框,相框裏的女人五官端正、皮膚雪白,透著一股令人愉悅的朝氣。這張照片,似乎正是01年前來拜訪時,陳玉龍展示給我的那張。

我回頭看了一眼常嘉麗滄桑的背影,心中一陣難過。

突然,我聽見一陣金屬摩擦聲——常嘉麗似乎打開了某個鐵盒。緊接著,她緩緩起身,走到我面前,鄭重地遞給我一張發黃的紙。我一邊接過紙,一邊掃視了一眼紙頁頂部的幾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