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發瘋的張瑞林

兩分鐘後,老人帶我來到一個闊氣的門樓前,用手推了推門,門是開著的。老人走進院子,扯著沙啞的嗓子喊道:“燦霞?”

屋裏,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一個女人探出半個身,強睜著朦松的睡眼,問:“咋了四爺?”

“你睡呢?”

“剛醒。昨天在魚塘忙活到四點多,今兒個還得去。”女人揉揉眼,看見了我,“這是誰啊?”

“市裏來的心理專家。”老人咳嗽了一聲,“瑞林咋樣了?”

女人一臉詫異:“綁著呢,綁兩天都好了。我沒有給四院(B市的精神病院)打電話啊,市裏的專家咋會知道的?”

我趕緊解釋說,“四院是沒有接到電話,我是這段時間在四院會診,聽院領導說了瑞林的事的,才想過來看看的。”

“有啥看的?”女人不耐煩地說,“綁幾天都好了。天天治病,掙再多都不夠他花!”

“我不收錢。”我說,“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我是做理論研究的,說不定能找到根治的辦法。”

老人說:“人家專家一個人大老遠過來,你給人家說說又不會少塊肉。這是個機會,要是能徹底治好,你不也少受點罪?”

女人請我和老人進了屋,幾句寒暄後,我對家裏的情況有了基本了解:女人名叫雲燦霞,是張瑞林的妻子,老人是張瑞林的四爺,名叫張占武。從09年夏天開始,張瑞林就患上了間歇性精神病,一開始是胡言亂語,後來發展成六親不認,見人就打,發病周期也越來越短。雲燦霞帶他看過醫生,但始終沒能治愈,時間一長,雲燦霞就放棄了治療,聽從村裏人的建議,在家裏裝了個鐵床。此後,張瑞林一發病,村民們就會合力將他綁到鐵床上。綁個一兩天,張瑞林自己就消停了。

“平時呢?”我問,“不犯病的時候表現正常麽?”

“原先還好。”雲燦霞揉著臉說,“不犯病時候也就是話少,膽小。前年吃了一年藥,犯病次數少了。但是藥一停,就比以前還厲害了。不光犯病次數多了,平時腦子也不清楚了,光說胡話,啥活都幹不了。我也不敢叫他出門,一看見男的,他就光想打死人家。”

“男的?”我覺得有些不對,把這一點記錄下來,隨後問道,“我能看看他麽?”

雲燦霞看了看張占武,幾度猶豫,最後緩緩站起身,走到客廳裏側的一個房門前,打開門縫瞄了一眼,示意我過去。我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見一張與地面呈45度角的鐵床。鐵床斜對著門,一個男人被繩索牢牢固定其上,自然就是張瑞林了。張瑞林頭發淩亂,臉上有好幾道明顯的傷疤,身上的衣服被撕爛好幾處。他閉著眼,眼皮微微抖動,似乎並未睡著。我輕嘆一聲,他聞聲睜眼,驚恐地看著我,隨後怒目而視,如受傷的猛獸般拼命掙紮,一邊惡狠狠地罵道:“X你媽!我弄死你!X你媽!我弄死你!”隨後發出一陣吼叫。

我深吸了一口氣,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雲燦霞趕緊關上門,下嘴唇微微上翻,喉嚨裏咕咚一聲,似乎在強忍眼淚。看得出,她對丈夫有著很深的感情,不然也不會如此不離不棄了。

“他就這樣。”她隨後說道,“一看見男的就恨,尤其是像你這樣三四十歲的男人。村裏同輩的,都叫他打傷好幾個了。”

我坐下後問道:“他是因為什麽發病的,你們弄清楚了麽?”

雲燦霞到裏屋取了幾份資料交給我,我翻了翻,都是張瑞林的診斷書和病歷。醫生們的診斷結果基本一致: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

我對精神病學多少有些了解:根據致病因素及患者特點,臨床上將精神分裂症分為偏執型、緊張型、單純型、青春型等等。所謂未分化型,就是說無法將患者歸為上述類型的任何一類,這也就意味著,很難通過患者特點尋找其致病的內外因素。所以,未分化型的治療——尤其是心理層面的治療——通常比較困難。

我嘆了口氣,想了想問:“他發病前有征兆麽?情緒有沒有出現過大的波動?”

“有。”雲燦霞肯定地說,“他第一次犯病是大前年夏天,其實春天的時候,我都覺得他有點不正常了。一有人來串門,他都先躲到門後看看,是女的還好,要是看見了男的,他就顯得可不自在。第一次犯病就是因為瑞強家兩口來玩,他一看見瑞強,就直接躲到了裏屋,瑞強進去跟他說了幾句話,他就踢了瑞強一腳,還揪住他的頭發。瑞強都出門了,他還攆上去錘他,說啥‘我弄死你’‘我錘死你’。從那往後,基本也就沒有人敢來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