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偏執女人的死亡資料

她並不急於往下說,而是放好杯子,端坐著看我。我翻動筆記,重溫她第一次殺人的經過,而後推測說:“那段時間,丁俊文經常去找你丈夫,兩人談話時,還總會把你支開。頻繁而單獨的拜訪,既不是很禮貌,又容易引起你的懷疑。丁俊文肯定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有時,他也會帶上妻子,對你們進行比較正式的拜訪吧?”

盡管她依舊面無表情,但我能感覺到她對我此番推測的滿意。

“是。”她說,“當我下定決心要讓丁俊文死時,瞬間就想起了他老婆。他老婆叫呂晨,是個挺漂亮的女人。我第一次見到她,是07年的平安夜。那晚,我和我丈夫邀請他們兩口到家裏吃飯。見面後,只說了幾句話,我就覺得呂晨有點問題。寒暄過後,兩個男人在客廳閑聊,呂晨則進了廚房,說要幫我做菜。一開始,她還顯得十分謹慎,只刷刷盤子、擺擺素菜什麽的。等我開始炒熱菜,她就開始指指點點,而且語氣強硬,不可違抗,像‘你必須怎麽怎麽做’‘先放醋絕對不行’‘這樣根本沒法吃’之類的話。”

“第一次見面就說這麽失禮的話。”我看了看死亡資料,“看來,她確實有偏執型的人格障礙——”

“張老師。”葉秋薇打斷我,認真地說,“分析心理,絕對不能主觀臆斷。僅憑幾句話,是無法判斷人格的,更不能斷言人格障礙。我當時只是感覺,她在做菜這件事情上,的確比較偏執,或許,她真的比我會做菜呢。你要牢記,分析他人心理的首要前提,是自己保持高度冷靜。”

我惶恐地點點頭:“明白了,我會謹記的。”

她也點點頭,接著說道:“那時候我的性格很軟,很怕得罪人,所以她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她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若非如此,我後來也不可能輕易地利用她。那晚,飯吃到一半,丁俊文突然說起學歷問題——這大概有助於他的幻想。他恭維我和我丈夫,我們也想辦法恭維他,他很受用,但呂晨卻很不自在。她只是忍了片刻,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中國教育和科研領域的落後和醜陋,說學歷與能力完全無關,說教育系統裏沒一個幹凈的人。”

我一邊聽著,一邊在筆記本上寫道:

呂晨,偏執型人格,嚴重。

“我那時的性格真的很軟。”葉秋薇繼續說,“雖然學過多年心理學,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人。為了不得罪她,我只能順著她的意思,說教育與科研領域確實黑幕遍地之類的話。我丈夫出於禮貌,也一直沒有反駁她。倒是丁俊文,似乎早就習慣了老婆的性子,跟她在飯桌上辯論起來。呂晨沒說過他,狠狠地錘了他兩下,便起身離開餐廳,生氣地坐到客廳沙發上,臉漲得通紅。”

“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偏執了吧?”我不禁自言自語說。

“是。”葉秋薇說,“我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安慰她,繼續用好話哄她。她當時的偏執還不算嚴重,所以對我沒什麽敵意,反倒因為我的順從,對我產生了一種十分特殊的好感。等她消了氣,丁俊文不免覺得有些尷尬,便道了歉,帶她匆忙離開了。”

“你第二次見她是什麽時候?”我問。

“08年的2月14日,情人節,是她主動聯系的我。”葉秋薇回答說,“那天晚上,明膠項目的科研組在研究所裏進行一次至關重要的實驗,我在家裏看書等我丈夫。晚上十點,呂晨給我打了電話,說是丁俊文出去跟別的女人約會了,說得非常難聽。但據我所知,丁俊文當晚應該是去了研究所幫忙。我拗不過呂晨,只好去了一趟丁家。她跟我說了很多,細數了她丈夫幾年來的每一次‘出軌’,以及她跟蹤和調查丈夫的經過,談話過程中,她兒子好幾次沖入客廳,讓她不要再說,換來的卻只是她的責罵。最後,我一再保證,會幫她留心丁俊文的行蹤,她才依依不舍地放我離開。”

“沒來由地懷疑配偶不忠,也是偏執型人格的典型特征。”我用平白的語氣敘述說。

“是。”她繼續回憶,“那晚,我丈夫快一點才回到家裏,不過還是給我帶了花。我說起呂晨的事,他肯定地告訴我,丁俊文當晚一直在研究所裏。而且據他所知,丁俊文是個非常顧家的人,從來沒有過沾花惹草的行為,如果有,男人們之間不會不知道的。”

我認同最後這句話:即便如我,在受到女性邀約後,也總會忍不住向身邊的同性朋友炫耀。如果丁俊文真的招惹過別的女人,秦關一定會有所耳聞的。

她接著說:“幾天後,丁俊文單獨去了我家。我也是為了他們家庭考慮,就說起呂晨懷疑他出軌的事,還質問他究竟有沒有出軌。他當著我的面對天發誓,自己從來沒有沾惹過別的女人,還說了一句話,一句讓我印象深刻的話。他說,她(呂晨)有點神經,大概是因為以前受過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