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3/7頁)

“是的。在那一刻,我以為自己快要瘋了。”

就在那個時候,他決定把孩子們送走。艾莉森和傑米被送到了加拿大,和瑪莉的姐姐和父親住在一起,瑪莉的家人在那兒經營著一家很大的牧場。這樣對孩子們比較好,但伯恩想他們想得要命。現在見到他不會給孩子們帶來任何好處。

從那時起,他曾多少次夢到那些最害怕的時刻:看到瑪莉慘白的臉;到醫院領回她的遺物;和殯儀員一起站在殯儀館昏暗的房間裏,低頭看著瑪莉的屍體。她一動不動的臉猶似蠟像,還化著妝——瑪莉自己絕對不會化成這樣。他傾身伸出手,殯儀員遞給他一塊手絹。伯恩用手絹擦去了她臉上的口紅和脂粉。他親吻了瑪莉,她唇上的冰冷電流般穿透他的全身:她死了,她死了。就是這樣,我和她共度的時光已經結束了。他合上棺蓋,只聽到輕輕的一響。他轉過身對殯儀員說:“我改主意了。葬禮時靈柩不要打開。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這個樣子,特別是孩子們。”

“即便如此您還是去追那位朋友了,”桑德蘭醫生還抓著剛才的話題不放,“真有意思。考慮到您的病史和失眠的情況,您妻子猝然去世帶來的精神創傷引發了特定的記憶片段。您能想到嗎,那位已去世的朋友和這個渾身是血的女子之間是否有什麽關系?”

“沒有。”這個回答當然也是謊言。伯恩懷疑自己是在腦海中重現以前的某個任務——亞歷山大·康克林多年前派他去執行的任務。

桑德蘭醫生把兩只手的指尖頂在了一起。“激發您這些記憶片段的可能是任何事物,只要它足夠鮮明,比如說您看見的、聞到的或是觸到的東西,就好比一個夢重新浮現。只不過對您來說這些‘夢’是真實的。它們就是您的記憶;它們確實發生過。”他拿出了一支金筆,“毫無疑問,您蒙受的精神創傷肯定得排在第一位。後來您又覺得自己看到了某個已經去世的人——不難想像,這些記憶片段自然就變得越來越頻繁了。”

桑德蘭醫生說得沒錯,但這些愈演愈烈的記憶片段讓伯恩越發難以忍受自己的精神狀態。在喬治敦的那天下午他撇下了兩個孩子,雖然只有一小會兒,可是……當時他嚇壞了,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瑪莉已經不在了,她離開人世的時刻是那麽的可怕卻沒有意義。如今折磨著他的不僅僅是關於瑪莉的記憶,還有那些闃無一人的古老街道。它們仿佛在斜睨著他;它們掌握著他所不了解的情況,知道關於他的某些事情,但究竟是什麽連他自己都猜不到。他的噩夢是這樣的:每當記憶片段浮現,他渾身上下都會被冷汗濕透;他躺在黑暗之中,心知自己再也無法入眠。但他最終總是會睡著——睡得很沉,簡直像吃了藥。從沉睡的深淵中醒來時他會翻過身,半夢半醒地像往常那樣去摸索瑪莉那溫暖而美妙的身體,接著他就會再次猛然意識到那殘酷的事實,那感覺就好像一列貨運火車結結實實地撞在胸口上。

瑪莉死了。她死了,再也不會回來……

桑德蘭醫生在筆記簿上寫字時有節奏的沙沙聲,把伯恩帶出了腦海中黑暗的深淵。

“這些記憶片段簡直都要把我逼瘋了。”

“這一點都不奇怪。您揭開自己過去經歷的願望極為強烈。有些醫生甚至會稱之為強迫心理——我肯定會這麽說。強迫心理往往會使患者喪失所謂的‘正常生活’能力,不過我非常討厭這個詞,也很少使用它。不管怎麽說,我認為我能夠幫助您。”

桑德蘭醫生攤開他那雙長滿老繭的大手。“首先,我得向您解釋一下您的這種疾患。記憶產生的原理是這樣的:電子脈沖讓大腦的神經元釋放出神經遞質,從而‘點亮’神經元——這是我們的說法。這個過程會產生一種短期記憶。短期記憶必須經過所謂的‘鞏固’,才能變成永久記憶。我不會說得太過詳細,否則您會感到厭煩的。簡單地說,在鞏固過程中大腦必須要合成新的蛋白質,因此這個過程將花費許多個小時。在此期間,鞏固的過程可能會因許多因素發生中斷或改變,例如嚴重的創傷,或是無意識。發生在您身上的正是後一種情況。當您處在無意識的狀態時,您大腦中的異常活動將永久記憶變成了短期記憶。產生短期記憶的蛋白質衰變得非常快,只要幾個小時,甚至是幾分鐘,這些短期記憶就會消失。”

“但我的記憶偶爾還會再次浮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