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斯金納之箱(第4/14頁)

“老王大哥是我下放到勞改農場時的老朋友,當時他是自來水廠的工人,被打成了右派。”周振邦仿佛還沉浸在舊友重逢的喜悅和回憶往事的傷感中,“我那時身體不好,如果沒有老王大哥的照顧,恐怕活不到今天。”

隨後,兩人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周振邦一直望著窗外出神。楊錦程知道,在這個時候,最好的陪伴就是:不打擾。

汽車漸漸接近C市社會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周振邦也把思緒拉回現實。

“錦程,中午我休息一下,下午你向我匯報第一期的跟蹤報告情況。”

“周老師,我看您今天就別工作了。”楊錦程把車駛入社科院的大院,“您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麽?”

周振邦有些不解:“什麽日子?”

“您的生日。”

周振邦的生日晚宴安排在省賓館宴會廳。心理研究所的全體成員都出席。周振邦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慶祝方式,又不忍辜負員工們的一片好意。特別是楊錦程拿出托朋友買來的幾瓶五糧液時,周振邦也覺得,不妨就讓自己放松一下。

於是,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幾瓶五糧液也喝得幹幹凈凈。臨近午夜的時候,曲終人散。大家紛紛告辭,送周振邦回去的任務自然落到楊錦程身上。

上了車,楊錦程看看微醺的周振邦,笑著問道:“周老師,怎麽樣?”

周振邦擺擺手:“沒事。”

“那就好。”楊錦程轉身發動汽車,“再帶您去個喜歡的地方。”

周振邦一生有兩大嗜好,一是五糧液,二是洗桑拿浴。所以,當汽車停在一家浴宮門口的時候,周振邦不由得笑罵道:“你這個臭小子,老師也是你的研究對象了?”

大概是因為周末的緣故,浴宮裏的人很多。周振邦和楊錦程脫掉衣服後,楊錦程看看浴宮裏攢動的人頭,取了一條長浴巾圍在腰間,把另一條遞給了周振邦。周振邦看看浴巾,卻沒有接過來。

“來洗澡,圍這玩意兒幹嗎?”

楊錦程的表情有些尷尬,想了想,把自己身上那條浴巾也扯掉了。

這樣兩個人,原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當周振邦在蓮蓬頭下沖洗了幾分鐘之後,竊竊私語開始在四周漸漸響起。越來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他的下體。周振邦只當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地享受著熱水的沖刷。楊錦程起初還有些難堪,然而,當他看到老師泰然自若的模樣,心中竟莫名地多了幾分底氣。於是,他擡起頭,勇敢地向那些目光回望過去,直到那些眼睛紛紛避開。

老師曾經說過,那只是一個器官而已,如果不考慮生育,那麽它和闌尾沒什麽區別。

想到這裏,楊錦程不由得向周振邦望去。這個至今不曾婚娶的老頭,此刻正仰面站在水柱中清洗著自己的身體。他並不強健,甚至可以形容為孱弱。飛濺的水珠在他的輪廓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水霧,看上去竟有幾分聖潔的味道。

不要小瞧這個失去了性器官的人。楊錦程默默地對自己說,他可能會構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類社會,並成為這個社會的領袖。

而楊錦程本人,這個領袖的助手,正在參與到這個偉大的構想之中。

他微微地戰栗起來。

一個小時後,通體舒坦的兩個人走進一個包間。茶幾上已經擺好了幾樣小菜。楊錦程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瓶五糧液,沖周振邦擠擠眼睛。

“我留了一瓶。”

周振邦笑起來,愉快地坐下。

很快,五糧液被喝掉大半瓶。周振邦感到身體微微出汗,汗水形成細細的鹽粒,附著在身體上,滑滑的很舒服。周振邦把玩著手裏的酒杯,看著為自己夾菜的楊錦程,由衷地說了句:“謝謝你,錦程。”

楊錦程笑笑:“周老師您客氣了。您一直單身,我是您的學生,自然要多照顧一些。而且,您那麽信任我,把那麽重要的工作交給我。”

“你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優秀的一個。”周振邦認真地說道,“所以我讓你協助我完成教化場計劃。”

這是兩個人之間的一個秘密。整個計劃的內情,除了周振邦和楊錦程之外,再無旁人知曉。然而,在和平時期,任何一個秘密,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味道。

楊錦程的動作慢了下來,仿佛在斟酌著詞句。

“只是,周老師,我一直在想,我們到底該不該進行這個計劃。”

“哦?”周振邦揚起眉毛,“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最近在重讀斯金納的書,《沃登第二》和《超越自由與尊嚴》,感觸又和十年前不同。”楊錦程擺弄著盤子裏的幾顆花生米,“有的部分依舊讓我興奮,比如以‘行為工程學’構建人類社會;而有的部分卻讓我感到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