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遙感

我們去了合群路的宵夜攤,我知道在這裏他會覺得安全,同時也不會再那麽抵觸與防備。

我們四人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我問男子想吃什麽,他情緒低落地說:“無所謂。”但增主動承擔了點餐的任務,照舊是叫了一打啤酒,又喊了四碗腸旺面,幾個小吃。我示意鄧琨別急著說話,我很隨意地對男子說:“聽你的口音不象是貴州的。”男子沒有回答,只是“嗯”了一聲。我又問道:“你平時一定經常鍛煉吧?特別喜歡攀巖和徒步?”他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我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鄧琨很著急,他的心裏有很多的疑問想要弄明白。他望著男子說:“你和張五洋是孿生兄弟嗎?”男子聞言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說:“他不叫張五洋,他叫肖明,肖明!”我微笑著說:“是的,他叫肖明,是你哥哥對吧?”男子點了點頭,我說:“坐下吧,肖亮,不要激動,我們只是隨便聊聊,我們沒有惡意。”男子坐了下來,又一次驚訝地望著我說:“你怎麽知道我叫肖亮?”我沒有故弄玄虛,很老實地回答道:“猜的。”肖亮有些無法相信:“之前說我喜歡運動也是猜的?”我搖搖頭說:“哪能什麽都靠猜?說你喜歡運動,喜歡攀巖與徒步不過是從你手上的老繭和肌肉判斷的,當然,還有你剛才在任婉萍家樓下,你內心在掙紮要不要報復,而你要報復就得攀爬到四樓去,因為一樓有單元防盜門。當然,也許我的推斷不一定正確,但我留意過,你當時在樓下的時候一直向上看,一是想看清她住幾樓,二是在尋找便於攀爬的位置。所以我才說你是個攀巖愛好者。”肖亮這才點了點頭:“你的判斷沒錯,我是徒手攀巖愛好者,平時很喜歡徒步旅行。”我微笑的看著他說:“你不介意和我們說說你的故事吧?”他沉默了一會,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象是下了決心似的,緩緩說道:“我家在四川資中,肖明和我是孿生兄弟,在我們六歲那年父母在一場車禍中死了,那時候親戚們的日子都不好過,就商量了把我和肖明送人。”但增給他滿上了酒,他喝了一口繼續道:“沒過多久肖明就被一個女人帶走了,我不知道他會被帶到哪裏去,但分手的那種痛苦卻那樣的深刻,直到現在我都還能夠感受到。肖明走後的一個星期,我也被人接走了,從資中去了成都。”肖亮說到這裏,問道:“能給我支煙嗎?”我掏出香煙遞給他一支,並為他點上:“我以為你不抽煙的,經常做運動的人很少有抽煙的。”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我是三年前開始抽煙的,從肖明死的那天開始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用眼睛瞟了一下鄧琨,鄧琨直視著他:“雖然說是我殺死了肖明,但當時我是逼不得已。他當時劫持著人質,精神已經崩潰,要同歸於盡,而且根本不和我們談話,我是在他準備動手殺掉人質的時候開的槍。”肖亮沒有說話,喝著悶酒。我問他:“你們分開之後一直保持著聯系嗎?”他搖搖頭說:“這二十年來我們一直沒有聯系,甚至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在哪。”鄧琨問他:“你什麽時候知道肖明的事情的?”肖亮擡起頭來說:“你開槍射進他額頭的那一瞬間,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已經沒了。”聽到他的回答,我和鄧琨有些吃驚,就連一直在喝酒吃菜的但增也望向了肖亮。我問他:“那時候你感覺到的是他有危險,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了當時的場景?”他搖搖頭說:“不知道你們相信不相信,子彈進入他身體的那一刻,他的所有感覺我想我應該全部都感受到了。包括他看到的場景,他心裏的絕望與恐懼,和他身體的疼痛。所以說那時候我們已經第一次見面了,鄧警官。”

聽到他的話,我感覺後背有一絲冰冷,我看了看鄧琨,他的臉色很難看,只有但增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增說:“其實親人之間,特別是孿生兄弟或孿生姐妹之間有時候會出現心靈感應,一些生命科學家也稱其為遙感。當然,因為個體情況的不同,感應的深度也不同的。”說完他又繼續喝他的酒,不再搭理我們。我接著問肖亮:“你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嗎?就是體驗到肖明的感受。”他搖頭說:“其實只有三次。”他好像在回憶著:“第一次大概是我們十五六歲的時候吧,有天晚上我正在做功課,突然身體有被毆打的感覺,很疼也很真實,那種毆打很殘忍,象是很多人打對我拳打腳踢,我疼得閉上了雙眼,叫喊了出來。這時候我面前出現一個畫面,畫面裏,一個和我長得一樣的男孩正被一群社會上的爛仔圍攻。昏暗的街燈下,他的臉上沾滿了血,身體的衣服也破了,隱隱看見許多傷痕。”他停頓了一下,仿佛把回憶連接上:“我的叫聲驚醒了我的養父母,他們跑過來看到我時嚇了一大跳,我的臉上沾著血跡,身上是累累的傷。他們問我怎麽回事,我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們一直覺得奇怪,吃晚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晚上一會的功夫就變成這樣了。後來因為不知道原因,這事他們也不再追問了。其實我自己知道,在肖明遇到危險的時候,我會感覺到,並承受或是分擔他的痛與苦。”他說的這些,在我們聽起來是不可思議的,我指了指他額頭上的傷疤說:“照你這樣說,你頭上的傷也是真的了?”他苦笑著摸摸額頭,“就在子彈穿過肖明額頭的時候,我的額頭就感覺到一陣灼熱的痛,痛過後就留下了這個傷疤。”我點了點頭:“第二次呢?”他又想了想:“應該是八年前吧,那天是下午,我正在辦公室處理一些資料,突然感覺頭一陣疼痛,像是要裂開一樣,那種疼痛是錐心的,感覺大腦裏的血管象是要爆了一般。這樣的疼痛持續了十幾分鐘,我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個畫面,還是那個長得和我一樣的男人,雙手抱著頭在床上翻滾。我知道是肖明,我那個孿生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