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頁)

這一陣強烈的恐懼過後,科迪莉亞放棄了努力,無可奈何地等待死亡。這坐以待斃的想法甚至讓她的內心平靜起來。她像一名受害者似的被牢牢地綁在梯子上,幸運地陷入了短暫的昏睡,同時心中祈禱:等兇手回來給她最後一擊的時候,只希望自己仍然這樣睡著。至於那個人長相如何,她已經沒有興趣知道了。她不願意為了保命而低三下四地求饒,更不會向吊死馬克的兇手乞憐。她知道,那個人是不會放過她的。

但是,科迪莉亞意識到井蓋正被慢慢移開。她低著頭,光線從頭頂上方照進來,上面的縫隙越來越大。接著,她聽見一個聲音,一個女人急促、充滿恐懼的輕聲尖叫。

“科迪莉亞!”

她擡起頭。

跪在井邊的是馬克蘭德小姐,那張碩大蒼白的臉像夢魘中的幽靈懸浮在空中。她看著科迪莉亞,雙眼因驚恐而睜得老大。

十分鐘後,科迪莉亞有氣無力地癱在爐火邊的椅子上。她渾身疼痛不已,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那件薄襯衣黏在她受傷的後背上,每動一下都鉆心地疼。馬克蘭德小姐點起了壁爐,正在煮咖啡。科迪莉亞可以聽見她在小廚房裏來回走動的聲音,聞到煤油爐的氣味,而且很快就聞到了誘人的咖啡香。這些熟悉的場面和聲音通常會使人寬慰與舒適,可現在她卻只想一個人待著。殺手還會再回來的,他肯定會回來。到時候,她想等在那裏見見他。馬克蘭德小姐端來兩只大杯子,把其中一只遞到科迪莉亞哆嗦的手上。接著步履笨拙地走到樓上,拿了一件馬克的毛衣,把它披在這個科迪莉亞的肩上。這時她的恐懼已經消失,可是卻不安得像要與別人分享第一次丟人現眼冒險經歷的年輕女孩。她的眼睛大睜著,身體因激動而顫抖。馬克蘭德小姐在科迪莉亞對面坐下,用滿是疑問的銳利目光盯著她。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必須告訴我。”

科迪莉亞還沒有忘記如何思考對策。

“我也不知道。我根本記不得落水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我肯定是想看看那口井,結果失足掉進去了。”

“可是還有井蓋!井蓋是蓋著的!”

“我知道。肯定是有人把它蓋上了。”

“可是為什麽?誰會到這種地方來?”

“我不知道。不過肯定是有人看見,把它蓋上了。”她的語氣更加溫和,“你救了我的命。你怎麽會注意到出事了呢?”

“我到農舍來看你還在不在。今天來得比較早,可是沒看見你。小路上有一捆繩子,我想大概是你用的,我還被它絆了一下。這時候我注意到井蓋沒有蓋好,而且鎖被砸壞了。”

“你救了我的命,”科迪莉亞又說了一遍,“現在請你走吧。請回去吧。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但現在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而且那個人——把井蓋蓋上的那個人——他可能還會回來。我不想有任何陌生人在農舍附近轉悠,更何況你還一個人在這兒。”

“我很安全。再說了,我還有一把手槍。我現在只想安靜一會兒,休息休息。請不要為我擔心!”

科迪莉亞可以聽出自己話語中幾近歇斯底裏的絕望語氣。

但馬克蘭德小姐就像沒聽見一樣。她突然跪在科迪莉亞面前,激動地高聲喊起來。她未加思索,便無情地向科迪莉亞坦陳了一段可怕的往事,一個關於她四歲兒子的故事。那是她和她情人的孩子。這個孩子從農舍的籬笆裏鉆出去,結果失足掉進井裏淹死了。科迪莉亞力圖避開她那痛不欲生的目光。這一切肯定都是想象,這個女人肯定瘋了。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簡直不可思議,她不忍再聽下去。從此以後,她會時不時回想起這件事,回想起每一句話,想起那個孩子,想到他最後所遭遇的恐怖,拼命哭喊著要媽媽的樣子,還有那令人窒息的冰涼井水,最終把他拖進死亡的深淵。她會在噩夢中感受到他經歷的痛苦,就像重溫自己的痛苦一樣。但此時不會。從她的那番話、那自責的表情以及回憶的恐怖中,科迪莉亞看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心情。加諸科迪莉亞心頭的恐怖,卻成為了馬克蘭德小姐的解脫。一命換一命。突然,科迪莉亞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情緒失控地大聲說:“對不起!我很難過!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不盡。可是我聽不下去了。我不想讓你待在這兒。求求你,走吧!”

科迪莉亞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個女人臉上痛苦的表情,還有她默默退縮的樣子。科迪莉亞沒有聽見她離開的聲音,也不記得她是否經輕輕地把門帶上。她只知道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雖然她覺得冷,但是已經不再顫抖了。她走到樓上,換上一條寬松長褲,把馬克的毛衣從脖子上取下來穿在身上。它可以遮蓋襯衣上的血跡,而且立刻使她感到渾身暖和。她的動作非常快,摸出子彈,拿起電筒,旋即走出後門。手槍還在樹叢中的老地方。她裝上子彈,感受著那熟悉的外形和拿在手中的分量。接著她躲進樹叢中,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