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頁)

不過這個決定是個錯誤。事務所似乎比她離開的時候還要臟,與外面雨後清新的街道相比,屋子裏有一股酸臭味,家具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地毯上的血跡已經不是原先的鮮紅色,變成了磚頭的紅棕色,看上去更加兇險。信箱裏除了供電局最後一次催繳單和文具商的一份賬單,沒有其他東西。伯尼為買這些討厭的書寫紙支出了一筆錢——或者說欠了一筆賬。

科迪莉亞開了一張支付電費的支票,撣了撣家具上的灰,並再次想把地毯弄幹凈,但依然是徒勞。接著她鎖上事務所的門,步行前往特拉法加廣場,去國家美術館給自己點安慰。

她趕上了十八點十六分從利物浦街開出的火車,回到農舍時已將近晚上八點。她把迷你車停在矮樹叢中的老地方,然後從農舍的一側繞過。她猶豫了一陣,心想要不要把手槍從藏匿的地方取出來,但轉念又決定先等一等。她此刻已是饑腸轆轆,首先要弄點東西吃。早晨出發前,她曾經仔細地鎖上後門,還在窗台上貼了一道膠帶紙。如果還有更多的神秘來客,她希望能有個心理準備。看到那條膠帶紙完好無損,她從肩包裏取出鑰匙,彎腰把它插進鎖孔。她從沒想過危險會潛伏在農舍外,猝不及防之間,她遭到了突襲。在毯子即將蒙到頭上的瞬間,她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根繩子套上了她的脖子,那張熱得令人窒息的毯子緊貼著她的口鼻。她張大嘴巴呼吸,舌頭嘗到了幹燥、氣味難聞的纖維。她感到胸前一陣疼痛,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被松開的那一刻,簡直是奇跡與恐怖的交織的瞬間。那條毯子被扯開了,她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到襲擊者。一瞬間的清新的空氣讓她清醒了,但未及在一片綠色中看清眩目的天空,就感到自己在墜落,驚恐無助地墜入冰冷的黑暗之中。這墜落像一場亂糟糟的噩夢,許多兒時的恐懼全都不可思議地浮現在眼前。接著,她的身體掉進了水裏,冰冷無形的手把她拖進恐怖的漩渦。身體墜入水中的時候,她本能地閉上了嘴巴。在仿佛永恒的寒冷和黑暗中,她掙紮著浮向水面,甩了甩頭,擡起刺痛的雙眼向上看去。上方是不斷延伸的黑洞,黑洞頂端就像掛著一輪藍色的月亮。就在這時,頭頂的井蓋像照相機的快門一樣關閉了。那輪月亮變成了半月,而後變成新月,最後幾乎一片漆黑,只剩下從八條縫隙中透出的光。

她拼命地踩水,同時試探著井底,可是觸碰不到。她手腳並用地瘋狂劃水,告誡自己不要驚慌失措。她用手沿著井壁摸索,試圖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沒有。光溜溜、濕漉漉的圓筒形磚砌井壁,在她的頭頂上方形成一個環形的墓穴。她凝神向上看去,覺得井壁就像一條大蛇的腹部,在不斷地扭動,延伸,搖晃,旋轉著。

接著她感到一陣憤怒的求生感。她不會讓自己就這樣淹死的,不會一個人懷著恐懼死在這個可怕的地方。這口井很深,但是很小,直徑不會超過三英尺。如果她能保持頭腦清醒,只要花上點時間她就可以用腿和肩膀抵住井壁上的磚頭,慢慢往上挪動。

她掉下去的時候,居然沒有被井壁擦傷或者撞昏。因為掉得幹脆利落,她奇跡般地沒有受傷。她還活著,還能夠思考。她總能絕處逢生。她會活下來的。

她仰面浮在水上,用肩膀頂著冰涼的井壁,張開雙臂,用手肘抵住磚頭的接縫,這樣可以抓得牢些。她甩掉腳上的鞋子,用兩只腳蹬住對面的井壁。她感覺到就在水面之下,井壁上有一道稍許寬松的石縫,便彎起大腳趾鉤住它。這樣,她就有了一個向上爬的支撐點,雖然不夠穩定,但比沒有好。借助這個辦法,她可以把自己的身體挪出水面,使背部和大腿的肌肉暫時得到休息。

她開始慢慢地向上攀爬,首先變換兩只腳的位置,一前一後地小步滑動,然後弓著腰,痛苦地一點點向上挪。她兩眼緊盯對面的井壁,盡量不向下看,也不向上看,根據每一塊磚的厚度計算自己的進展。時間在流逝,她無法去看伯尼給他的表,可它的嘀嗒聲似乎異常響亮,仿佛在強行為她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喘氣聲打著節拍。她的兩條腿疼得厲害,背上冒出暖暖的、幾乎有點讓她安心的液體,把襯衣緊緊黏在了後背上。她知道那肯定是血。她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身體下方的水,一心想著頭頂上方那些越來越寬的縫隙。如果她想活下來,就必須聚集全身的力量,繼續痛苦地向上挪動。

有一次她的兩腿打滑,身體向下墜了好幾碼。她的腳胡亂地蹬著濕滑的井壁,最終找到了一個支撐點。這次下滑對她受傷的後背無疑是雪上加霜,她在悲哀與失望中啜泣了起來。接著,她鼓起勇氣,再度向上挪動。她突然感到一陣痙攣,趕緊忍痛挺直身體,直到疼痛過去,僵硬的肌肉可以活動為止。她的腳時不時地能找到一個小落腳點,這樣就能把腿伸出去休息一下。在一個相對安全舒適的位置停留的念頭一直誘惑著她,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繼續慢慢地、痛苦地向上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