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篇 食兒案 第二章 毒酒、肉粥(第3/4頁)

鄰居們勸丁豆娘去問個蔔,丁豆娘忙去龍柳樹下那個盲眼蔔師烏金眼那裏,拿了一陌錢求他測一測,烏金眼讓她隨口說一個字,丁豆娘微微一愣,說了個“豆”字。烏金眼掐著手指,搖頭低誦了半晌,才開口道:“一來一往口無憑,一去一還淚有痕。莫道秋風無情意,仍遣春燕還我門。”

“這個是說?”

“放心,你孩兒終會回來。只是……”

“只是啥?”

“這裏頭波折不少,而且,得的不增,失的卻多。”

丁豆娘卻只聽進去頭一句,像是溺水人猛地攀住了一根枯木,淚水頓時湧出來。她笑著抹掉淚,趕緊回去告訴了丈夫。她丈夫臉色青灰,已經不成模樣,聽到後頓時眼睛一亮。兩口兒不吃不睡,分頭苦苦尋了三天,分別昏厥在橋頭和田間,幸而有認得的人見到,把他們扶回了家。對面的羊婆和隔壁的黃鸝兒一起來燒水煮粥,喂他們吃了些,才把命留住。

昏昏沉沉中,丁豆娘不時聽見贊兒在喚娘,這喚聲在她心底裏生成一股念力,催醒了她。我就是死,也要找見贊兒。不,不能死,要把這命一直活下去,直到找見贊兒。她睜開眼,強掙起身子,見自己在臥房的床上,陽光透過窗紙,映得屋裏十分明亮。她丈夫躺在裏面,一個女孩兒坐在床邊的木凳上,靈靈秀秀的,眼裏閃著關切,是黃鸝兒。見她起來,黃鸝兒忙伸手扶住:“總算醒來了呢,莫起急了,慢慢的。”

黃鸝兒把她小心攙到外間坐下,去廚房端來一大碗溫熱的肉粥。她動了動喉嚨,想道聲謝,但嗓子早已喊啞,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黃鸝兒把一把湯匙塞到她手裏:“先莫說話,昨天晚上只喂你吃了幾小口,人都空得紙人一般了,先吃一些粥。”她連湯匙都險些握不住,也沒有一絲胃口,但心底又響起贊兒的喚聲,便鼓了口氣,舀起那粥,強迫自己大口吞咽。一口接一口,實在咽不下去了,才放下湯匙。一大碗粥吃了大半下去。

坐了半晌,稍微緩過些氣,她才發出些聲音:“妹子,累到你了。”

“咱們還說這些?這樣才好嘛,我爹常說,留住一口氣,萬事才得計。”

“我不妨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那好,我得去給爹煮晌午飯。有什麽,就喚我。”

黃鸝兒笑著眨了眨眼,轉身輕快走了。丁豆娘又呆坐了一會兒,等身上氣力復原了一些,便慢慢起來,到水缸邊,敲開面上薄冰,舀了幾瓢水在盆裏,伸手撈水洗凈,水極刺骨,她卻反倒覺著提勁。洗過臉,她走進臥房,拿起桌上那面舊銅小鏡一照,頭發蓬亂,臉色枯黃,雙眼昏昏蒙蒙,簡直像亂草叢裏快要爛掉的瓠瓜。她險些掉下淚來,不能讓贊兒看見她娘這副糟爛模樣。她忙解散頭發,抓起木梳,仔細梳順,挽成髻,用銅簪簪好。耳環、戒指、墜子、扣子這些飾物卻不願再戴,全都收到了小匣子裏。又脫下臟衣裙,從櫃子裏找了身幹凈的換上,這才坐回到堂屋,望著空落落的小院子,心裏默默思忖。

再不能這麽瞎尋亂找,得好生想一想。贊兒若真是被食兒魔擄走,那魔怪該有個藏身的去處。一想到贊兒被那魔怪擄走,她心裏又一陣煎痛,牙齒不由得咬得嘎吱響。你若傷了我的贊兒,我找見你,千刀萬刀把你剁成渣,一點不剩全都嚼爛吞到肚裏。便是化成了糞,也不給你留一絲後路,屙出來,我也要埋到觀音院的佛塔底下,鎮住你,讓你億萬年不能翻身。

心頭撕絞了許久,她才又漸漸平復下來。要尋那魔怪,尋常的法子自然找不見,得去尋個法力高強的道士或術士。她想了想,聽說過的,只有天師林靈素道行高深,不過林靈素上回施法失靈,被官家貶逐了,聽說已經死了。除了他,還有誰呢?她想了許久,再想不出,便起身回到臥房。

丈夫韋植仍病怏怏地縮在床上。韋植的父親是個大夫,想讓兒子承繼家業,他卻有潔癖,見不得血汙瘡疤。做別的,賤的他不願做,高的又不由他做。眼看年紀老大了,仍找不見出路,他又不願遊手坐食,只好投了軍。太平時節,軍中安閑,他又為人謹慎,倒也一路平安。前兩年升為了軍頭,他的氣也跟著雄壯了些,可一遇到這事,竟縮成了軟皮囊。

丁豆娘走到床邊,用力推了推,丈夫卻只呻吟了兩聲,像要死了一般。男人到這地步,竟這般不中用。她氣恨了半晌,想起桌上還有小半碗粥,出去一看,早已冷了,面上甚而結了層霜。她端到廚房,見小風爐上燉著砂鍋,冒著熱氣。揭蓋一看,裏面還有小半鍋肉粥。她心裏一陣暖,舀了大半碗,端到臥房,放到床邊凳子上。先將丈夫拽起來斜靠在自己懷裏,而後伸手抓過湯匙舀了一勺粥,強行塞進丈夫嘴裏。丈夫卻隨即就吐了出來,稀淋淋滿懷都是。丁豆娘惱起來,猛捶了丈夫一拳:“軟囊胞!兒子等著你去救呢!”丈夫這才微微睜開眼,喉嚨裏發出一陣怪聲,像在哭。她又罵道:“不許哭,堂堂男兒漢,做出婦人的樣兒醜不醜?贊兒為等你,才被擄走的,你若還疼他,就好生吃飯,趕緊把身子吃壯實。咱們趕緊把兒子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