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篇 梅船案 第四章 龍柳卦攤

人患事系累,思慮蔽固,只是不得其要。

——程頤

乙哥早早來到東水門外。

龍柳樹旁,那個蔔卦的烏金眼已經坐在卦攤上,還沒有人來蔔卦。他斜著腦袋空張著一雙大眼,在想事。乙哥走過卦攤,來到旁邊的軍巡鋪屋前,那裏有幾棵柳樹,乙哥便蹲在樹下,偷偷瞄著卦攤。

能得這個差事,他極快活,掙得多,還輕省。

他父親原是縣學裏的教授,可他才長到五六歲時,父親就病死了,丟下他母子兩個艱難過活。他因跑得快,十一二歲便開始替人傳話送信,每天掙幾文錢幫襯母親。幼年時,父親曾教他認過一些字,父親過世後,家境艱難,便沒再念書。看到其他孩子去童子學,他眼饞得不得了。後來替人送信,信封上都有寫信、收信人的名字,每送一封信,他就一個字一個字對著認,幾年下來,倒也學了不少字。有時候,信封沒有封粘,他就偷偷取出裏頭的信來讀,信裏什麽事情都有,好的壞的、善的惡的,比聽人說書還有趣。別人卻都以為他不識字。

他讀得最多的是趙不尤的信,幾年來,趙不尤在信裏始終正直忠厚,乙哥越讀越敬重,偷看別人的信是獵奇,讀趙不尤的信,卻像是在聽父親教誨一般。

他在樹下等了一陣,沒見武翔來,蔔卦攤子也沒有人接近過,等得有些無聊。這時身後傳來叫賣聲,“幹果、蜜果、閑嗑果,又脆又甜又香糯!”一個年輕後生挑著擔子走了過來,乙哥認得,是賣幹果的劉小肘。他想著今天至少已掙了一百文錢,就叫住劉小肘,買了十文錢的黨梅,一顆顆含著繼續等。

太陽漸漸升到正頭頂,快到午時了,終於看到一個儒服老者走近了蔔卦攤,神色看著有些緊張,應該是那個武翔。乙哥不由得站了起來。

武翔坐在卦攤右邊的木凳上,正對著乙哥。乙哥聽見他讓烏金眼幫他合個八字,隨即說了兩個生辰八字,烏金眼摸著手邊的陰陽卦盤,嘴裏低聲念叨著。這時,武翔從懷裏取出一個藍錦袋子,輕輕放到了桌邊。烏金眼搗弄了一陣,搖頭說:“不成,相犯。”武翔便摸出十文錢交到烏金眼手中,起身走了。

烏金眼並沒有發覺那個香袋,仍呆坐著等客。乙哥一直盯著蔔桌,絲毫不敢疏忽。

這時緊挨著龍柳的那間李家茶坊裏走出一個人,三十來歲,穿著件破舊儒服。乙哥見過這人,似乎叫欒回,是江南來的一個落第書生,常年在這裏替人寫信。欒回剛才一直坐在茶坊裏,他徑直走到卦攤邊,伸手抓起那個香袋,塞進懷裏,隨即轉身,快步向東邊行去。

乙哥忙跟了上去,欒回走得極快,剛才那個賣幹果的劉小肘正挑著擔子在前面,邊叫賣邊慢悠悠走著,欒回為避讓迎面一個路人,一不小心撞上了劉小肘的擔子,趔趄了一下。乙哥在後面看到有樣東西掉在了地上,是剛才那個藍錦香袋!欒回卻沒有發覺,繼續匆匆往前走去。乙哥要喊住他,但想到自己是在跟蹤,不能暴露,忙把聲音咽了回去。劉小肘一扭頭,也發現了地上的香袋,他俯身撿了起來,乙哥正怕他要私藏起來,劉小肘卻朝欒回大聲叫道:“喂!你丟東西啦!”連叫了幾聲,欒回才聽到,他回轉頭看了看,又摸了摸懷裏,才發覺丟了香袋,忙走回來接過香袋,道了聲謝,隨即又匆匆往前去了。

乙哥這才放了心,繼續跟在後面。一直跟到虹橋邊,欒回下到岸邊,上了一只客船。他要搭船走?乙哥犯起愁來,趙不尤說無論到哪裏都要死死跟著,若欒回去江南,我也要跟到江南?他想起懷中那塊官府令牌,有這令牌就不必付船資,正好我沒去過江南。於是他走到那客船邊,船主正在岸上吆喝客人,他走過去取出令牌,偷偷跟船主說:“我是官府派遣的,要偷偷跟著剛上船的那個人。”船主面露難色,卻不敢違抗,只得讓他上了船。

乙哥從沒經過這等待遇,心裏好不得意,上了船鉆進大客艙,艙裏已經有七八個客人,分別坐在靠窗兩條長木凳上,欒回在左手最邊上,背轉身子望著窗外。乙哥便在右邊長木凳的空處坐了下來,盯看著欒回。

這船是去江寧,船主又招呼了幾個客人,滿員後,隨即吆喝船工開船起航。

趙不尤讓墨兒遠遠看著乙哥和武翔,不要太靠近,以免對方察覺。

他自己則騎了馬,向東來到汴河官船塢,清明發現郎繁及二十四具屍首的新客船就停在這船塢裏。清明那天沒有找見這船的船主,船上也不見官府登記船籍時刻寫的名號。趙不尤和顧震原以為船主找不見自己的船,會主動前來認領,但至今不見有人來問過這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