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篇 變身案 第六章 豉醬情(第3/4頁)

自那天說出真相,阿慈再沒進來過。何渙正好摒除雜念,躺在床上,反復思量,想起祖父所教的觀人之術。祖父由一介布衣書生,最終升至宰相,一生閱人無數。致仕歸鄉後,他曾向何渙講起如何觀人,他說:“靜時難查人,觀人觀兩動,一是眼動,二是身動。”

眼動是目光閃動之時,有急有緩,有冷有熱,有硬有柔,以適中為上。但人總有偏移,極難適中,因此,以不過度為宜。目光動得過急,則是心浮氣躁;過緩,是陰滯遲鈍;過冷,是心狠意窄;過熱,是狂暴猛厲;過硬,是冷心酷腸;過柔,是懦弱庸怯。

至於身動,是舉止。急緩,軟硬,與眼動同。另外還有輕重之別。舉止動作過重的人,性蠻橫,多任性,難持久,易突變;而過輕的人,性狡黠,善隱匿,多偽態,難深交。

何渙以祖父的觀人法仔細度量阿慈,阿慈當是輕、緩、柔、冷之人。

她的輕,絕非輕浮,也非隱偽,只是多了些小心,不願驚動他人。

她的緩,並非遲鈍,除小心外,更因天性淡靜,不願急躁。

她的柔,不是柔懦,而是出自女子溫柔性情。

她的冷,乍看似如冰霜,但絕不是冷心硬腸之人,看她這些天照料自己,丈夫雖然令她寒心,她卻不忍置之不顧,換藥喂飯時,再不情願,也仍舊細心周至。

這樣一衡量,何渙心中頓時豁然:我絕非只貪圖她的樣貌容色,更是愛她的性情品格。

至於門第身世,世間擇婿擇妻,無非看重富貴二字,對我家而言,這兩個字值得了什麽?我只需看重她的人,只求個一心一意、相伴終生。

只是以他現在身份,沒辦法明媒正娶,但他想起祖父當年成親也極寒磣,那時祖父尚未及第,兩邊家境都寒窘,只能因陋就簡。父親成親,更加倉促,當時祖父遠在蜀地為官,祖母在家鄉病重,以為不治,想在辭世前看到兒子成家。母親則是同鄉故友之女,孀居在家,祖母一向看重她溫柔端敬,並不嫌她是再嫁,自作主張,找了媒人,將納采、問命、納吉、納成、告期、親迎六禮並作一處,才兩三天,就將母親娶進門來,只給祖父寫了封急信告知,祖父一向開通隨和,並未說什麽。何渙來京時,祖母和母親都曾說過,信他的眼力,若碰到好的親事,只要人家女兒人品心地好,他自己做主也成。

於是,何渙便想了個權宜的法子,只用一對紅燭,一桌簡便酒菜,完了婚禮,只在心誠,無須豪奢。

等藍婆進來送飯時,他鄭重其事說了一遍。

“你這是說真的?”藍婆仍不信。

“婚姻豈敢兒戲?這兩天,我反復思量過,才敢說出這些話。”

“你這樣的家世,婚姻能由得了你?”

“我家中如今只有祖母和母親,來京前她們說若有好的親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我仍是不信,你真的願意娶阿慈為妻,不是妾,更不是侍女?”

“正室妻子。”

“這樣啊……”藍婆皺起眉想了想才道,“我得去問問阿慈,她看著柔氣,其實性子拗得很。上回招丁旦進來,她百般不肯,是我逼了再逼,最後說留下萬兒,要攆她一個人出去,她才答應了。誰承想招進來這麽一個禍患。這回我再不敢亂主張了。你等等,我去問問她——”

藍婆說著走了出去,何渙聽著她將阿慈叫到自己房中,低聲說了些話,始終聽不到阿慈的聲音。

過了半晌藍婆才又走了進來,搖著頭道:“不中——阿慈說不得已嫁了兩次,命已經夠苦了,不願再有第三次。”

何渙一聽,頓時冷了,他只想著自己如何如何,竟沒有顧及到阿慈的心意,不但一廂情願,而且無禮之極。

“不過,她讓我來向你道謝,多謝你能這麽看重她。”

“她就沒有一絲一毫看中於我?”

“她說你是極好的人,是真君子,自己萬萬配不上你。”

何渙一聽,心又活轉:“她是極好的女子,說什麽配不配得上?求老娘再去勸說勸說,何渙並非輕薄之人,這心意也絕非一時之興。”

“我也這麽說了,她說自己雖不是什麽貞潔烈婦,但畢竟還是丁旦之妻,就算夫妻情分已盡,但名分還在,怎麽能隨便應許別人?若答應了你,不但自己輕賤了自己,連公子的一番深情厚誼也糟蹋了。”

“那我去找丁旦,用我家京城全部家產,換他一紙離婚書契。”

“你真願意?”

“嗯!”

“小相公,那個趙不棄又來了。”齊全在書房門邊低聲道。

何渙一聽,心裏又一緊,看來是躲不過這人了。他只得起身迎了出去,趙不棄已走到院中,臉上仍是無拘無束略帶些頑笑:“何兄,我又來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