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篇 變身案 第三章 接腳夫

一物兩體,氣也;一故神,兩在故不測。

——張載

“百趣”趙不棄觀望了一個多時辰,街對面的房子裏一直靜悄悄,始終只有藍婆和一個道士,藍婆只走動了兩三回,道士則拿著掃帚出來,將門前清掃了一番。

他向店裏的夥計打問,夥計說,那個道士是藍婆的兒子,叫張志歸,三年前林靈素正得寵的時候,出家做了道士,拜林靈素的徒孫為師,取了個道名叫太羽。林靈素失勢後,他卻沒有回家,這兩年都不知去向,昨天才忽然回來。

正聽著,卻見那張太羽端了個木盆出來,早間還穿著道袍,這時換成了一件青布便服。他把盆裏的水潑到門邊,往兩邊望了望,隨後便轉身進門去了,看著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

趙不棄心裏不由得嘆笑:又一個紅塵裏打滾,滾不進去,也滾不出來,最終滾進溝裏的人。

他扭頭向東邊望去,路邊柳樹下那人仍在那裏。大鼻頭,絡腮胡,穿著皂緞衫褲,神情兇悍,隱隱透出些威武之氣,趙不棄猜他應該是個軍漢。昨天下午,趙不棄來這裏時,就見他在這附近閑轉,眼睛卻始終盯著藍婆家的門。今早來時,又見到他,仍在盯看藍婆家。他恐怕是來追捕丁旦。

關於何渙和丁旦,趙不棄至今摸不清楚兩人究竟有什麽玄機,或者如自己所猜,兩人其實根本只是一人?

臘月間,趙不棄和一幹朋友來東郊汴河遊賞,騎馬經過藍婆家,無意中看到何渙牽著個孩童,從門裏走出,穿著件舊布襖,一身窮寒氣。趙不棄愣了一下,堂堂宰相之孫,竟落魄到這個地步。但看何渙正在逗那孩子說笑,似乎十分歡暢,並沒有半點落魄之意。

何渙一擡頭,看到趙不棄,臉色忽然一變,立即低下頭,抱著那孩子進門去了。趙不棄見狀,越發好奇,趣心就是從那時被逗起。

第二天,他忍不住又來到這裏,走進對面這間茶食店,偷看藍婆家。不一會兒,就見何渙搬了一袋東西出來,門外木桌上放著個竹匾,何渙將袋裏的東西倒進竹匾,遠遠看過去,似乎是豆子。而後,何渙抓住竹匾簸了起來,動作很是笨拙,才簸了幾下,裏面豆子就撒了一地,何渙忙放下竹匾去撿拾豆子。

趙不棄向店裏夥計打問,那夥計望著何渙,說他叫丁旦。

丁旦?趙不棄一愣。那夥計卻沒留意,繼續講,說對面賣豆豉豆醬的藍婆,兒子出家去了,丟下妻子阿慈和一個幼兒。藍婆看家裏沒了倚靠,去年年初,見兒子不知去向,就自作主張,給媳婦阿慈招贅了這個名叫丁旦的人,做了接腳夫。

丁旦?難道是何渙輸光了家產,為躲賭債,就改名換姓,來這家做接腳夫?不對啊,丁旦去年年初就贅入藍婆家,那時何渙仍住在禦賜大宅裏做貴公子,怎麽可能入贅到這窮寒之家?但店裏小兒說得十分肯定,他常年在這裏,自然不會錯。難道是我認錯人了?

趙不棄又向何渙望去,不但長相,連動作神情,都是何渙,應該不是自己認錯了人。光看簸豆子時那笨拙的樣子,也不像招贅進來幫著幹活的樣子,怎麽看,都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貴公子模樣。

趙不棄大覺有趣,這其中一定藏著什麽不可告人之事。

此後,他時不時就過來偷看一下,何渙還是那樣,穿著舊布襖,過得似乎很是安樂,臉上總是笑著,簸豆子、幹粗活也熟練了一些。有次,趙不棄看到了藍婆的媳婦阿慈,才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天,何渙在門邊擡醬罐,一個女子輕步走出門來,手裏端著一碗水,雖然只穿著件淡青的襖子,藍布的裙,也看不太清眉眼,但身形纖秀,儀態嫻靜,青裊裊,如一枝素淡的蘭花,讓人一見,塵心頓消。

女子端著水,走到何渙身邊,似乎輕喚了一聲,何渙回過頭,見到她,頓時露出笑來,女子將水遞了過去,何渙忙接過去,大口喝起來。女子靜靜望著何渙,似在微笑。趙不棄遠遠看著,竟能感到那微笑漾起一陣柔風。

趙不棄並不是多情之人,自己一妻一妾,相貌都算出眾,但久了之後,便視若無睹,京中絕色藝妓,他也會過一些,都不過是逢場戲笑,從不留念。但見到阿慈那一刻,他也不禁心旌搖蕩。

原來如此……趙不棄不由得自言自語,何渙變作丁旦,原來是為她。

但那不久之後,有天他和堂兄趙不尤、左軍巡使顧震相聚喝酒,席間顧震說起前一天辦的一件案子,案子本身並無奇處,一個人在一只小船上,用一方硯台砸死了一個術士。讓趙不棄心驚的是兇手名字:丁旦。

這一年多,張太羽一直在終南山苦修,乍返紅塵,觸眼都覺得累贅繁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