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十六章 殺

柔善,為慈,為順,為巽;柔惡,為懦弱,為無斷,為邪佞。

——周敦頤

餑哥一邊跑一邊尋找著燈光,不知道彭嘴兒說的那只船停在哪裏。

無論如何,今晚就能離開這裏,丟下後母一個人,看她怎麽過!

自從後母盲了之後,家裏幾乎所有事情都是餑哥做,即便這樣,後母也從來沒有好好朝他笑過一次。這幾天,看著後母為孫圓焦慮啼哭,餑哥心裏說不出的痛快,當年父親被推下水後,他在家裏連哭都不敢哭,想父親時,只能遠遠躲到沒人的地方偷偷哭一場。

想到後母那雙盲眼,餑哥心裏忽然冒出一絲內疚,後母是為了救自己才弄瞎了雙眼。但他迅即揮掉這個念頭,狠狠問道:父親一條命和她一雙眼睛比,哪個重?

他不再亂想,繼續往前跑,天太黑,岸邊路又不平,跑得跌跌絆絆,又跑了一陣,眼前亮出一點燈光,是了,就是那只船!他忙加快了速度。

但沒跑多久,前面黑暗中忽然傳出一陣叫聲,女孩子的聲音,是小韭!

那叫聲十分驚慌,小韭怎麽了?

他慌起來,拼命往前奔去,一不留神猛地摔倒在地上,疼得湧出淚來,但前面又傳來小韭的驚叫,他忙爬起來,忍著痛,瘸拐著盡力往前趕去,前面小韭哭叫起來,似乎是在和人爭扯。

那燈光終於越來越近,漸漸能辨清那只船了。但小韭的聲音卻在前面漆黑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又跑了一陣,他終於看到了一團身影,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一個是小韭,另一個似乎是彭嘴兒,兩個人扭掙著往船邊靠近。

兩人身影接近船頭的燈光時,餑哥才辨認出來:小韭似乎不肯上船,彭嘴兒硬拽著她,想往船上拉。小韭一直在哭喊。兩人爭扯了一會兒,小韭忽然掙脫,轉身往餑哥這個方向跑來,彭嘴兒忙又追了上去。

餑哥仍不明白究竟是為何,但已沒有余力去想,唯有拼命前奔。

終於,他漸漸接近了,依稀能辨出小韭正快步朝自己奔來,但這時彭嘴兒也已經追上小韭,小韭又被拽住,仍在哭叫著掙紮,掙紮了一會兒,忽然停住,也不再喊叫。

餑哥心裏湧起一陣驚恐,瘋了一樣奔過去,走近時,見彭嘴兒喘著粗氣呆呆站著,小韭卻倒在地上。餑哥撲跪到小韭身旁,小韭一動不動,他伸出手去搖,仍沒有回應。

小韭死了?!

他忙擡頭望向彭嘴兒,彭嘴兒張著雙手,看不清臉,但隱微船燈映照下,神色十分惶恐。

餑哥又低頭望向黑影中的小韭,仍一動不動。一年多來,他一直偷偷盼著能牽一牽小韭的手,摸一摸這嬌小的身子。然而此刻,他卻空張著兩只手,不敢再碰小韭的身子。

一股悲怒火一般從心底躥出,化成一聲嘶喊,簡直要將心劈裂。他猛地抽出自己帶的短刀,又嘶喊了一聲,站起身就朝彭嘴兒戳去。彭嘴兒還在發愣,刀尖刺進他的腹部。餑哥卻已經瘋了一般,拔出刀又繼續猛紮,一刀又一刀……

夜太黑,墨兒騎著馬不敢跑得太快,也不知道餑哥、彭嘴兒究竟逃往了哪裏,只能依著武翔所言,一路往東追。

彭嘴兒拐帶了春惜,餑哥又有小韭,幾人要想離開,走水路最穩便。於是他便沿著河岸搜尋。五丈河上船只平日就遠少於汴河,又多是京東路的糧船,眼下還沒到運糧時節,再加上是夜晚,河面上只看到幾只夜泊的貨船。只亮著微弱燈光,彭嘴兒應該不會藏身在這些船裏等人來捉。

墨兒又往下遊行了一段,過了官家船塢後,四周越發漆黑寂靜,河面上更看不到船影。他想,餑哥從艄公老黃的船艙裏爬出來後,帶著兩錠銀鋌去和彭嘴兒會合,彭嘴兒自然會選僻靜的地方等著。墨兒便繼續驅馬往下遊尋去。

又行了一段,前面亮出了一點燈光,他忙驅馬加速,往燈光處奔去。奔了一陣,忽然聽到前面有人在嘶喊,又像哭又像罵,似乎是餑哥的聲音。

等他奔近時,見一個漢子提著盞燈籠站在小徑旁,竟是汴河艄公魯膀子,他身旁站著兩個婦人和一個孩童,其中一個婦人是魯膀子的媳婦阿蔥,另一個面容姣好,用雙臂將那孩童攬在懷裏,應該正是康潛的妻兒。燈光映照之下,三個人都臉色蒼白,一起驚望著地上,墨兒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見暗影中一個年輕後生弓著背跪在地上,垂頭嗚咽哭泣,是餑哥。而餑哥身邊,似乎躺著兩個人,都不動彈。

墨兒忙跳下馬,奔了過去,才看清地上躺的是彭嘴兒和小韭。小韭一動不動,彭嘴兒則滿胸滿腹都是傷口,血水將整個前襟幾乎浸遍。餑哥右手邊地上掉了把短刀,似乎沾滿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