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十四章 一個甜餅(第2/5頁)

京城什麽都貴,他們三兄弟合起來賃了屋子,不敢分開住。三弟彭針兒進了太醫學外舍後,搬到學齋去住。唯有他,只能勉強混飽肚子,獨自出去,只能睡街邊。

不過,三弟彭針兒和他一樣,做事懶得用心用力,學了幾年,仍滯留在外舍。去年蔡京致仕,太醫學隨著三舍法一起罷了,彭針兒也就失了學。他原就沒有學到多少真實醫技,又沒本錢開藥店醫鋪,只能挑根杆子,掛幅醫招,背個藥箱,滿街走賣。

起初,彭影兒還能容讓兩個弟弟,後來他掙的錢比兩個弟弟多出幾倍,臉色便漸漸難看起來。之後又娶了親,嫂嫂曹氏性子冷吝,若不是看在房屋租錢和飯食錢三兄弟均攤,早就攆走了他們。即便這樣,她每天也橫眉冷眼,罵三喝四。

他們兩兄弟只能忍著。忍來忍去,也就慣了,不覺得如何了。

這個處境,就算能找到春惜,仍是舊樣,還是娶不到。因此,他也就漸漸死了心,忘了那事。每天說些錢回來,比什麽都要緊。

兩三年後,他漸漸摸熟了京城,發覺凡事只要做到兩個字,到哪裏都不怕:一是笑,二是賴。

有手不打笑臉漢,無論什麽人、什麽態度,你只要一直笑,就能軟和掉六分阻難;剩下三分,那就得賴,耐心磨纏,就是鐵也能磨掉幾寸;至於最後一分,那就看命了,得了是福,不得也不算失。

於是,他慢慢變成個樂呵呵的人,就是見條狗,也以樂相待,惡狗見了他都難得咬。

這麽樂呵呵過了幾年,直到去年春天,他去城東的觀音院閑逛,無意中撞見了一個人:春惜。

春惜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已是一個少婦,手裏牽著個孩童,身邊還跟著個中年男子。不過他仍舊一眼認出了春惜,臉還是那麽中看,仍是一朵碧桃花,且多了些風韻。春惜並沒有看到他,他躲在人背後,如饑似渴地望著,怎麽看也看不夠。

春惜燒完香後,牽著那孩子,跟著那個男子離開了觀音院,他便悄悄跟在後面,一直跟到小橫橋,看見春惜進了那家古董店。

之後他便不停往那裏閑逛,偶爾看到春惜一眼,便會醉半天。沒幾天,他在那附近的茶坊裏歇腳吃飯,聽到兩個人閑談,其中一個說自己古董店隔壁那院宅子準備另找人賃出去。他一問,租價比自己三兄弟現住的每月要貴五百文,不過房間也要寬展一些。他立即回去說服兄嫂搬到小橫橋,多出的五百文他出三百,彭影兒和彭針兒各出一百。兄嫂被他賴纏不過,就過來看了房,都還中意,就賃了下來。

彭影兒和彭針兒當年雖然也見過春惜,卻早已記不清,認不出,都不知道彭嘴兒搬到這裏是為了春惜。

搬來之後,他發覺春惜像變了個人,冷冷淡淡的,只有跟自己兒子才會笑一笑,見到外面男子,立即會低下頭躲開,因此她也一直沒有發覺彭嘴兒。

彭嘴兒留意了兩個月,才找到了時機——只有在井邊打水時,兩人才有可能單獨說話。他便趕在春惜打水之前,先躲在井口附近,等春惜剛投下井桶,才走了過去,低聲道:“一個甜餅,一個甜餅。”

春惜先驚了一跳,但隨即認出了他,臉頓時羞得通紅,卻沒有躲開,直直盯著他。他忙笑了笑,雖然這幾年他一直樂呵呵的,其實很少真的笑過。這一笑,才是真的笑,但又最不像笑,心底忽然湧起一陣酸楚,幾乎湧出淚來。

春惜也潮紅了眼,輕輕嘆了口氣,彎腰慢慢提起井裏的水桶,轉身要走時,才輕輕嘆了句:“你這又是何苦?”

自那以後,他們兩個便時常在井邊相會,到處都是眼睛,並不敢說話,連笑也極少,最多只是點點頭。但這一瞬,珍貴如當年的甜餅。不同者,甜餅能填飽肚子,這一瞬,卻讓他越來越餓。

直到今年寒食前兩天,他又到井邊打水,春惜剛將水桶提起,見到他,眼望著別的地方,低聲說:“我丈夫要賣我們母子,隔壁武家二嫂明天要幫我們躲走。”

他忙問:“躲到哪裏?”

春惜卻沒有回答,提著水桶走了。

他頓時慌亂起來,他丟過春惜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不能再丟第二次。

那天他仍得去說書掙飯錢房錢,但坐到香染街口的查老兒雜燠店,嘴和心根本合不到一處,說得三不著調,圍聽的人紛紛嘲罵著散開了。他正在失魂落魄,卻見武家三弟武翹走了過來,並沒有留意他,拐向東水門,朝城外走去。

他想起春惜的話,不知道和武翹有沒有關聯,便偷偷跟了過去,見武翹坐到虹橋口的水飲攤邊,和那水飲攤的盲婦說了一陣話,又似乎掏了三陌錢給了那盲婦,水也沒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