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一章 香袋、耳朵、賣餅郎(第2/4頁)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餑哥有些怕厭。

“誰讓你來的?我要去見他!”

康潛目光似燒紅的針,手指抓得餑哥生疼,餑哥更怕起來,正要躲開,康潛目光卻忽然黯冷下來,手也縮了回去。餑哥有些詫異,卻沒工夫細想,趕忙趁機走開。他照娘的吩咐,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沿著榆疙瘩街,先向北邊繞,他邊走邊回頭偷看,康潛並沒有追上來,不過一直站在茶坊外,抻著脖子,定定望著自己,孤魂一樣。

看康潛的言語神情,似乎他的妻兒被事主綁走了,也怪可憐的。餑哥不由得嘆了口氣,但隨即便自嘲起來。你算什麽人物?每早五更天就爬起來,跑幾裏地,到得勝橋鄭家油餅店賒餅,天一亮就扛著餅籠,滿街叫賣。跑斷腿,賠盡笑,一個餅五七文錢,一天下來,常常連百文錢都掙不滿,回去還要挨娘罵。現在卻可憐起別人?

穿出榆疙瘩街,走到無人處,他放下木架展開支好,把餅籠擱在木架上,從懷裏取出那個香袋,解開細繩,打開一看,一些碎香葉裏,有顆大藥丸,還有一個油紙小包。他心裏好奇,取出紙包小心打開,一眼瞧見裏面東西,猛地一個激靈,驚叫一聲,連油紙帶裏面的東西一起扔到地上——

是耳朵!血糊糊一對人耳。

他激出一頭冷汗,心跳得幾乎要蹦出胸口,良久,才平復下來。他壯著膽子,折了兩根柳條,硬咬著牙,把那兩只耳朵撥進油紙,勉強包好,夾進香袋裏,小心紮好繩口。至於耳朵上粘了泥灰,已顧不得了。這下再不敢放進懷裏,想了想,管不得許多了,揭開餅籠,把香袋擠在餅中間。等重新扛起餅籠,始終覺得有老鼠在咬肩頭一般,一陣陣發悸。

他繞到正東邊的新宋門,進城沿著東禦街向西走了一段,才轉向南。經過街口的醜婆婆藥鋪時,想起清早他娘說腦仁又痛起來,他娘一向吃這家的藥最靈,就進去照舊又買了十顆川芎祛風丸。

買了藥出來,他又順路折到香染街,街上大半店鋪是賣香料、染料的,一路飄散著各種香氣。走了不多遠,見斜對面走過來一個小夥子,擔著一副挑子,因走熱了,褂子都捋到後腰,露出一件破舊汗衫,是串街賣幹果子的劉小肘,有氣沒力叫賣著:“幹果、蜜果、閑嗑果,又脆又甜又香糯!”

餑哥迎著走過去:“肘子哥,我買榛子,十文錢的。”

劉小肘瘦尖臉,小彎縫眼,左臂有點畸形,比右臂短小一些,他笑眯眯放下挑子:“餑哥,今天生意可好?”

“還成。”餑哥隨口應著,也支好餅籠,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布袋,裏面有九串錢,是他每天一文、兩文偷偷攢的。因怕弄出聲響被娘和弟弟聽到,就十文一串,用麻線紮得緊緊的。他取出一串,又把錢袋系回腰間。

劉小肘已揭開前面竹筐的蓋布,裏面一袋一袋擠滿了幹果,他找出榛子袋,用個木瓢舀了小半瓢,又添了一小撮,取出張油紙,包了起來,他左臂雖然有疾,手指卻靈巧。

餑哥掀開他後筐的蓋布看,裏面擠滿了竹筒,裝著各色蜜煎果子:楂條、回馬葡萄、西川乳糖、獅子糖、霜蜂兒、柿膏兒、橄欖、溫柑、金橘、龍眼、荔枝、黨梅、香藥……他贊道:“你的貨色更齊全了。”

劉小肘已經包好榛子,遞給餑哥,仍眯眯笑著:“沒法子啊,現今人的嘴一年刁似一年,隨你什麽新鮮吃食,吃幾回就厭了。”

“可不是,去年我只賣一樣油餅,倒也還好。今年吃緊,又添了三樣,生意還是不如去年。”

餑哥重新扛起餅籠,兩人道聲別,各自前行。

走了不多遠,餑哥就望見“梁家鞍馬雇賃”的招牌,隔著街上路人,他一眼瞅見,牌下墻根一個穿著淺綠布衫的姑娘,正蹲在木盆邊洗東西,是小韭。

一望見小韭,餑哥不由自主就笑得花兒一樣。

小韭是梁家雇的女使,去年才來,因愛吃鄭家油餅,常向餑哥買,一來二去,兩人漸漸能言笑幾句,再後來,越發親熟。餑哥從未和女孩兒這樣過,不覺動了心,空一天不見,都會覺著虛落落的難受。

只是梁家主人看管得嚴,不許小韭和外人多說話。餑哥和小韭除了借買餅悄悄說兩句,大多時候,只能遠遠望一望,笑一笑。後來,餑哥有了個主意,常用私攢的錢,買些香糖果子,偷偷送給小韭。

餑哥咧嘴笑著,踏著歡步,向小韭走過去,還沒走近,小韭就已經發覺了他,扭頭朝他抿嘴一笑,小小尖尖的臉兒,瘦瘦巧巧的身子,配著綠衫,像春天河邊柳條上的一只翠鳥。

餑哥頓時醉掉,越發笑得沒了邊沿兒,雖扛著餅籠,卻鳥雀一樣,幾乎是輕跳著到了小韭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