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貝拉飛快地眨著眼睛,點了點頭表示回答。

“當然,我知道這裏離埃克斯穆爾荒原不遠,”她使勁咽了口唾沫,“而且我小時候也讀過《羅娜·杜恩》①,至少聽說過吧。不過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真有這種東西。我的意思是,除了在電影裏以外,現實世界裏還真真切切地有這種玩意兒?”

克拉夫哼了哼。

“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好不好。”他肯定地說,“除非你了解荒原的絕大部分地方,離它遠點兒!不得不經過荒原時,最好跟著荒原小馬的足跡,它們從來不會走錯路。是這樣嗎,醫生?”

我表示熱烈同意。在行醫生涯中,我對埃克斯穆爾荒原頗有些了解,但直到今天我也不喜歡那片總是風聲大作、陰沉沉的原野。

“接下的部分是最糟糕的。”貝拉說,“還好持續時間不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就打開了折疊坐椅。一開始我還以為巴裏扣上了開關,把我關在裏面了。我嚇得全身抽搐,就像剛跳完一場馬拉松舞蹈。而且,坐椅下方的空氣大概沒我想象中那麽充沛。當我掀開蓋子、費力爬上皮坐椅之後,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從車子一側翻進沼澤之中。

“我大概有點頭昏腦漲。不停地呐喊,呼救,喊啊喊啊,就是沒人回應。而旦,汽車前座上一個人也沒有。

“別問我那是哪兒!周圍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月亮躲在濃霧後面,能見度連十二英尺都不到。而且天氣如此寒冷,我能感覺到皮膚上凝結的水汽。人在這種時候,腦子裏想的東西很有意思。我當時氣憤的是,前座上居然沒有人。那混蛋居然跳了車,把自己的女人留下來送死。

“我仍然記得前擋風玻璃上凝結的霧氣,記得車內裝潢,記得儀表盤上的時鐘、速度表和油表,還記得汽車側儲物箱裏塞著兩本小冊子,大概是地圖,一本是綠皮的,另一本藍皮。不過他跳車了。而且,沼澤就在我眼前,猙獰的灰灰黃黃的沼澤,像燕麥粥一樣擴散開來,把周圍一切吸進沉沉的黑暗深處。而且它會動,你明白嗎,會動!”

“別害怕,小姐!現在,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貝拉用手捂住臉。

“然後我站到車身邊上,”她捂著臉說道,“跟著就跳下車。”

克拉夫臉色一片慘白。

“我的老天爺啊,小姐,”他喃喃道,“你還真是勇敢堅強,決心跳車還真需要點勇氣。那你跳到堅實的土地上了,對嗎?’,

“這個,”姑娘放下雙手,“我現在好好地在這兒,不是嗎?不是嗎?你們是怎麽說的來著?我可沒埋在不知道多少英尺的沼澤之中,被慢慢呑沒到更深處。”

她試著擠出一個微笑,但下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還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們。你們還記得所謂人死之前,一生會在眼前過電影這類無稽之談嗎?好吧,這居然不是無稽之談。讓我來告訴你當時我的想法吧,我想:‘他肯定就在不遠處,肯定聽到我大聲呼救。但他選擇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我陷入沼澤之中。’

“我還想:‘他肯定知道我躲在折疊坐椅下面。’畫室滿地都是我抽過的煙蒂。而且我身上還抹著他最喜歡的香水。‘好吧,’我想,‘這可是謀殺妻子的絕妙方法。’”

她說完後,室內陷入一陣久久的沉默。

“不管你們信不信,當我跳下車時,眼前閃過巴裏婚後種種模樣。他是個善良的人,有點孩子氣,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對自己的外表很自戀,而旦嗜錢如命。說時遲那時快,我跳到地面上,堅實的地面上。跟想象不同,並沒有沼澤拖住我的雙腳。我趴在地上,向前爬了爬,就像剛離開水面的人那樣,跟著我就昏了過去。當我醒來時,已經在這間房裏了。”

貝拉聳起一邊肩膀,看似隨意地問道:“現在,我最煩惱的是把手提包丟了在車上,裏面有我的粉餅、口紅、現金和其他小東西。而且我的裘皮披肩和帽子也丟了在車上。還好損失就這麽多。再給我支煙。”

克拉夫和我對視一眼。要不了多久,我們就不得不告訴她,為什麽禮拜天晚上開車那位不可能是她丈夫。警長拿出香煙和火柴,不安地——算是沖我吧——咳了兩聲。貝拉·沙利文不耐煩地催道:“我馬上告訴你,為什麽拿這些郁悶事來煩你。先給我支煙好嗎?”

克拉夫劃亮火柴。’

火柴在逐漸深沉的夜色中劃出明亮的黃色火光。貝拉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我看她頭要暈上一陣子了,看得我直想以醫生身份提出告誡。借著火柴微光,你可以看到她眼中閃著點點淚光,可以看到她雙頰柔和的曲線微微顫動著。不過,她倒是還那麽的健談,甚至聽起來有幾分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