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頁)

“從這兒過街,”希莉雅說。

“噢?”

“對,”希莉雅很小心地解釋,“到對面。往北50碼的地方有個側門可以進公園。我們從這兒過街。”

希莉雅的神經,他想著,實在強韌。精神失衡,嗯?恐怕再找不到哪個女人可以聽到這種意外的消息,只是臉色略有轉變或眼珠子打了個轉而已。對她根本沒有影響。至少他是這麽想,直到——沒有任何警訊,就在過了一半馬路的時候——希莉雅的膝蓋一軟;要是他沒扶住的話,她就倒下了。

“希莉雅,”他叫道。

他緊緊抱住她時,她也只是抽噎著攀住他。

有輛車子行駛速度好快,車燈從攝政公園新月小路的方向照過來,嗡嗡朝他們筆直打來;車子壓境時,焚黃的眼睛吞沒整條路。老實說,何頓根本沒注意。

直到車子——他們肘邊呼嘯掀起一陣風,司機尖聲開罵詛咒——在只差1呎的地方猛地偏擦而去的時候,他才回到現實。然後他便抱起希莉雅回到路沿,讓她在一盞街燈底下落地站好,而且——她還是緊緊勾住他不放——在她唇上吻了許久。

之後希莉雅開口了。

“知道嗎?”她說,腦袋抵著他肩膀,仍舊在哭,“這是你第一次吻我?”

“很久以前,希莉雅,當年我28歲,而且是人類有史以來頭號天殺的大笨蛋。”

“不,你不是!當時你只是……”

“總之,我剛才是想講,我們有太多失去的時間要補償。想繼續下去嗎?”

“不要!”希莉雅說。她柔軟的身體在他手臂裏逐漸僵硬。她雙手拂過他的肩膀,仿佛想要確定他的真實性。她把頭往後一甩,擡眼看他:嘴唇在笑,想像力豐富的細致臉龐淚痕未幹,濕亮的灰眼逡看他的臉——來來回回專心一意地在街燈蒼白的亮光底下看了又看。

“我是說,”她補充道,“不要在這兒!不要現在!我要好好想著你。我要慢慢適應你。”

“我愛你,希莉雅。一直以來都是。”

“我們是戀人嗎?”

唐·何頓覺得輕飄飄的好幸福。

“親愛的希莉雅,”他像宣念神諭一樣開口,“絲毫不容懷疑。你剛才有聽到那車的司機轟隆開過時,說了什麽嗎?”

她看來困惑。“他——在咒我們。”

“對。說得更精確點,他是說‘天打雷劈找死喲’。這話雖然用字不雅,倒是包含了好深刻的哲學真理。我們是不是該查查從古到今那些生死相許的有名戀人的故事……戴夫尼和克蘿伊,西羅和梨安黛,庇拉姆思和希絲琵,還有凡俗些的例子像是維多利亞女王和愛柏特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很多關於兩人站在車流中緊緊摟著的例子?”

“你像這樣子講話的時候我好愛你,”希莉雅一本正經地說。“也不真的算是羅曼蒂克,不過聽了叫人開心。這段時間你都在哪兒,唐?想到就覺得可怕。你都在哪兒?”

他想辦法解釋,提到其中一些,只是有點語無倫次。

“你——你逮到史多本?那個說自己永遠不會被活捉的德國人?”

“他非被活捉不可。這個月他就要上絞架了。”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感覺到她在打顫。)

“呃,花了些時間才找著他。然後就是雞飛狗跳。”

“拜托,唐。發生了什麽事?”

“他假扮成神父。我們在羅馬城3哩外的地方發生槍戰。我打中他膝蓋骨,他痛得滿地打滾慘叫。好玩的是……”

“嗯,唐?”她捏他捏得更緊了。

“你還記得婚禮以後我碰到你那次吧——在凱斯華教堂墓園的樹下?而且我把事情全搞砸了?哈!有那麽一兩次,我看到史多本的臉壓在神父帽的寬邊底下,從墓碑邊的魯格槍上方看著我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我生命裏的幾次重要事件好像都發生在教堂墓園。”

一陣停頓,她的心情倏忽起了奇怪的轉變。

“你知道嗎?”希莉雅呼道,突然擡頭四處張望,好像才剛醒悟到,“這會兒我們可是站在街燈底下?搞不好隨時都會冒出個警察?我們過街到公園吧,唐。拜托!”

他們匆匆過街。一如希莉雅所說,走了約莫50碼處有個側門。(他們沒看到一方碩大的黑影——龐然若假,兩人一離去,黑影仿佛就從護衛格羅卻斯特區新月小路的那排樹木後頭浮現出來,尾隨他們迤邐而去。沒,他們沒瞧見。)

公園入夜的香氣環繞他們。一條寬大的路徑,棕色碎石鋪成的,穿過排排矮小的厚葉栗子樹延伸到一片茫黑當中,像是格式化花園裏的一條走道。一旦走進樹影,他們就感覺到月光,清明的月光,光亮如同肥皂泡,眼前一切看來更不真實了。如果他沒緊抓著希莉雅的話,穿著白色洋裝的她感覺還真像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