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親國(第2/5頁)

他明白同樣的情況將發生在羅絲身上,因為對母親的祖國的向往正在她內心悸動著。

“是不是貴人,恐怕連自己也說不清楚吧。至少先試一試吧……回到日本之後,您是準備到寺院裏去,還是準備進學校做學問?”

“我還沒有決定。”

年邁的父親一直在勸說中垣,讓他回信州的寺院裏去。若是做了住持,等待中垣的將是整日與葬禮、掃墓、檀家打交道的日子了。但若是做研究,他又為自己對學問的熱情感到不安。

“不管是當了和尚,還是做了學者,都不妨一試啊。”藍珀爾夫人站起身來。

她走在天鵝絨的地毯上,腳步是那樣沉重。中垣不禁覺得她每走一步,都帶著強烈的意志力。

中垣再次把手肘撐到桌上,緊張的心情瞬間舒緩下來。

藍珀爾夫人絕非尖酸刻薄的女人,相反,她的為人處世還讓人感覺有些圓滑。

可是為什麽她會讓自己感到如此緊張?

“羅絲也一樣。她們心中都懷著一腔熱血,或許就是這一腔熱血,讓我感到緊張吧。”中垣如此解釋道。

羅絲的父親不同於一般的外籍人士。他沒讓女兒念外國人的學校,而是把她送進了日本學校。羅絲在東京的新制中學上二年級的時候,和父親一起回了英國。其後,羅絲在英國繼續接受教育,大學時學的是亞洲近代史。她的日語說得很地道,幾乎沒有口音。雖然語速有些慢,遣詞造句也喜歡掉兩句書袋,但如果不仔細聽是很難覺察到的。或許是平日裏沒人和她練日語,而接觸到的日語大多都是來自文獻的緣故吧。

“要不,今晚就到甲板上去看看吧。馬上就要到瀨戶內海了。”

中垣想起了早飯過後羅絲湊到自己耳旁說的話。

晚飯後,中垣和羅絲走上了甲板。

“烏強號”已經駛入了瀨戶內海。

三月初。沒什麽風,但早春的海面,仍讓人感到絲絲涼意。

羅絲把臉深深埋進豎起的毛皮領子裏,低聲道:“是日本的燈火吧……”

遠方陸地上閃爍著微弱的燈光,海面上也漁火點點。

“馬上就到日本了。”中垣也豎起衣領,“羅絲小姐,感覺如何?離開香港的時候,您說您不是‘去’日本,而是‘回’日本……”

羅絲倚靠在欄杆上:“說來奇怪,我在日本待到十四歲,而之後十三年一直留在英國。我這一生,日本和英國各度過了一半的時間。大概因為我是在日本出生的,所以‘回’日本的感覺似乎要更強烈一些。”

“話是如此,但在您待在日本的歲月裏,還有一段時間尚未記事吧?”

“確實,我在英國的生活要更長一些,但我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日本。對我而言,對日本的思念,就跟追憶已故的母親一樣。”

“日本……對您來說,就是母親國啊。”

“是啊,它既是我媽媽的祖國,也是我孩提時代的祖國。所以,我覺得自己是‘回’日本。可是,離日本漸漸近了,我反而有一絲異樣的感覺,那種回歸感也似乎在漸漸變淡……”

羅絲應聘做了位於阪神兩地之間的扶桑女子大學的英語教師。聽到日本發出招聘啟事時,她立刻毛遂自薦,並展開前往日本的旅行。她先是從倫敦乘飛機到達巴基斯坦,之後又在印度、緬甸、馬來西亞和泰國轉了一圈,最後繞道抵達香港。她是想借此機會,親自到那些與她所研究的課題有關的國度走走。為了細細品味回歸母親國的感受,她又特意選擇走海路回日本。

“這倒並不奇怪。”中垣說道。

這種向往母親國的心理之中,或許還帶著一絲少女的感傷情懷。只是這種情懷,與現實相去甚遠。

此刻,引擎的轟鳴聲和船兒劈開海浪的聲音,正在向羅絲展現現實。

中垣很理解她心中的不安。

“中垣先生。”

聽到羅絲的叫聲,中垣吃了一驚。這聲音與藍珀爾夫人的聲音是如此相似,而聲音的主人卻是已探身到欄杆外的羅絲。

她有什麽不安嗎?即便有,她也有著將這份不安徹底擊碎的意志力。

羅絲從欄杆上起身,挺直了脊背:“我有件事想求您。”

“什麽事?”中垣離開欄杆,直起身來。

“我想多了解母親一些。我父親兩年前過世了,他生前很少提起母親。我母親是在神戶過世的。當時我才五歲,所以什麽都不記得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特別想了解有關母親的一切……所以,我想請人調查一下有關我母親的情況。中垣先生,您能幫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