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陳舜臣的推理小說/新保博久(第2/3頁)

這並不只是作者自己的迷戀,但凡不懷偏見地將兩部作品對比閱讀過的,我想大多數人都會給長篇版投票。由於《玉嶺第三峰》僅在雜志上刊載過,一般不易看到,不過長篇中添加的內容主要是戰爭場面。中日戰爭爆發後,入江在前往玉嶺的途中被遊擊隊俘虜,偷聽到臥龍與映翔對話的場面,以及入江從丹嶽回來的途中再次遭受遊擊隊襲擊的場面等,在中篇版裏是看不到的。對戰火的描寫場面與其說是為了提高作品的娛樂性,不如說是為了細膩地刻畫戰爭的背景,為入江逐漸認同遊擊隊的心路歷程起到增強說服力的效果。正因為有了這些鋪墊,讀者也就更容易理解入江最初的動機——“入江被玉嶺摩崖佛的稚拙所吸引,其實就是想超越形式的框架,追求個人的自由表現。也許正是因為處於被戰爭所封閉的時代,所以更想追求那樣的自由。”在入江暗中苦戀映翔的部分,中篇版差不多只是著墨於因美貌而引發的一見鐘情,在長篇版中由於增加了篇幅,使讀者更容易將感情投射到故事之中。同時當入江鋌而走險時,讀者也就能理解其心情。既然是這樣,為何結局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呢?二十五年後,當入江再次踏訪中國時,其緣由才真相大白,從而為作品創作了絢麗的結尾。事實上將愛情作為推理的題材,曾是推理小說史上的禁忌,而在這部作品中,戀愛、犯罪以及背景(時代與風景)渾然一體,愛情升華為神秘的羅曼史,芳香撲鼻——這種評價並不誇張。

除了這部作品之外,我們同時還收錄了同樣以中國為背景的、浪漫氣息飄逸的四部短篇小說。這些作品是按背景時代的先後順序依次排序的,所以如果將標題的長篇小說放到最後閱讀,你就可以穿梭在時間旅程中,縱覽從古代中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那段歷史。

憑借《枯草之根》初試啼聲之後,第二年作者又發表了《方壺園》(《小說中央公論》1962年7月刊)和《九雷溪》(同年10月刊)。當短篇集《方壺園》被提名推理作家協會獎入圍作品的時候,松本清張贊不絕口,說:“文章寫得實在巧妙,宛如在看芥川(龍之介)筆下的中國作品。”雖然該作品寫的是一個密室故事,故事裏的技巧本身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但殺人動機非常有趣,並且起烘托作用的裝飾物和氛圍都有著無法形容的妙趣。將作者本人創作的漢詩假托劇中人物所作並穿插在小說中,這種趣味也有著相應的力量。作者在這方面所下的工夫一直延續到《重見玉嶺》之中。

《蝴蝶之陣》(《小說現代》1971年1月刊)、《第四位香妃》(《小說新潮》1983年10月刊)可歸為作者的中期作品,而後者按陳氏推理小說時代的劃分則屬於後期。如果依照陳氏所言,“我的時代劃分方法是,鴉片戰爭以前為‘古代’,之後為‘近代’”(中央公論新社刊《陳舜臣中國歷史短篇集一》後記,2000年1月),那麽只有《九雷溪》是其近代作品,其他三篇就都要列入古代作品了。每當寫到近現代,尤其是中日戰爭的時候,“作者無論如何都無法使自己成為局外人,但總想擺脫這種束縛,恨不得隨時跳出來作一番解釋”(《陳舜臣中國歷史短篇集二》後記,2000年2月)。而在古代篇《蝴蝶之陣》和《第四位香妃》中,都是先讓作者登場,講述一段考證。這部分不僅沒有影響讀者閱讀,更像電視上希區柯克劇場開始由導演本人出來進行一番介紹一樣,邀請讀者走進那個不太熟悉的世界。《蝴蝶之陣》中提到日寇隱匿的財寶是否真的存在,名偵探陶展文要探個究竟,收錄在本選集已發行的《枯草之根》中的文章《王直的財寶》(在《蝴蝶之陣》中寫成“汪直”)講述的就是這段故事。如果兩部故事一起閱讀,相信更能加深興趣。

《九雷溪》中的史鐵峰,據說是以現實中的革命家瞿秋白(1899—1935)為原型。他曾是中國共產黨的一位大人物,被國民黨政府俘虜,後來被槍決。《九雷溪》的故事當然是虛構的,也不屬於純粹的密室故事。不過即使裏面的殺人圈套有些牽強,犯人不可能在那樣的情境下得逞,讀者依然會被那種非殺不可的心情所打動。陳氏曾向稻畑耕一郎透露過部分小說的寫作方法:“歷史小說相信一定會有很多種寫法,我認為最好是讓自己融入到那個時代和歷史中去。所以需要設定一個虛構人物。也許這個人就是我的化身,也可能是我所向往的人物,或者是我認為不應該變成的那種人。”(集英社刊《陳舜臣中國書庫二·鴉片戰爭(後)》本人作品的周邊,2000年7月)接近於實錄的作品也是如此,那麽通過徹底虛構的方法,也能夠接近歷史真相。在地理位置上,中國並不是一個遙遠的國度,而讀這本書讓我們跨越時空領略了時隔千年以上的遙遠時代——毋庸置疑,這就是讀書的快樂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