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臨時記者俱樂部

“麻煩您特意來一趟,實在不好意思。”負責此案的福田刑警說道,“過後可能還要向您詢問一些情況。”

“沒關系。我今天會在店裏待到十點,十點以後請到我家找我。”

警察反復道謝,但陶展文並不幼稚,他能覺察出警察表面感謝,暗中卻向自己二人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從警署步行至東南大樓不到五分鐘,作為聯絡地點再適合不過了。二人走出警署,小島緊隨其後,在他身後還有足足一個分隊的報刊記者跟著。他們一股腦地湧入“桃源亭”,店裏立刻呈現出一派臨時記者俱樂部的模樣。平日裏八點半就打烊了,可今天直至九點,店裏依然燈火通明,就連羽容通過電話得知此事後也趕來了店裏。

天氣寒冷,很多人都點了拉面和餛飩,健次一直忙個不停。但稍有空閑他便會發表自己的見解。在他看來,此案涉及情感之事,與大約十年前和徐銘義同居的女人有關。

“在座各位都是專家,你一個外行在這兒信口開河,實在令人無語。再說了,和徐先生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早就死了。”羽容輕易地否定了健次的推論。

警察不時打來電話,詢問一些隨時想到的問題,例如徐銘義的性格,他的交友關系等。

——信仰?他可不是一個有著虔誠信仰的人。雖不至於會到處炫耀自己是無神論者,但他也算是個現實主義者……總之,他對宗教漠不關心……給關帝廟捐贈香火錢至多也不過五百日元而已……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不是人們口中說的那種守財奴。

除了警察的詢問,聚集在“桃源亭”的記者們也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陶展文彬彬有禮地逐一回答,讓人覺得他知無不言。然而,只有小島注意到,陶展文並未透露所有事實。關於徐銘義和吉田莊造之間的密切關系,他只字未提。

店裏愈發冷了。取暖的鍋爐早已停止嘶鳴,如此大的一個店面,僅靠一個煤氣爐根本無法溫暖到所有角落。記者中有人開始要酒喝。

“馬上發獎金了,我也來一壺。”記者們紛紛說道。

“陶先生,我請您喝杯酒吧!”說著,小島也叫健次拿來了酒壺。店裏的兩名女招待早已下班,健次忙得不可開交。

店裏,有人不停打電話與總部聯系,一會兒有人跑出店去,一會兒又有新人進來,並帶來新的消息。

“管理員嫌疑很大。”剛從警署回來的記者說道。

據他說,“鷗莊”的管理員正在鋪有榻榻米的裏屋接受特別調查。而且,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他一直都未出來。

“屍體就是管理員發現的吧?”

“沒錯沒錯,首先懷疑發現者也是常規做法。”

“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叫清水,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實人,有些膽小。”

“鉆牛角尖的老實人才可怕呢,常有出人意料之舉。”

酒水送來了,在座眾人開始變得愈發喧囂。

小島斟滿酒,陶展文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溫熱的液體流經喉嚨,在體內擴散開來。就在他細細品味這種感覺時,突然想起有一件事忘了告訴警察。當警察盤問到被害人的物品時,陶展文回答,徐銘義將所有物品都整整齊齊地收在書架、衣櫃以及抽屜裏,只看外表,根本不知道什麽東西會放在哪裏。

他急忙走向放置電話的櫃台,接通了福田刑警的電話。

“他的手提保險箱裏應該有三本黑色皮面的賬簿,我只記得這些,此外還有什麽就不清楚了。先前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沒想起來。”

話音未落,他便感到身後原本高談闊論的記者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很有參考價值。”聽筒裏傳出福田刑警的聲音,“謝謝,若是再想起什麽,請聯系我。”

黑皮賬簿的事情陶展文真的已忘得一幹二凈。以前是不會這樣的——這讓陶展文深深覺得自己已然老了,不禁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寂寞。然而他又轉念一想,這並沒什麽大不了——自己以前整日都保持在緊張狀態之中,如今卻不同。自己已經遠離那種習慣二十年了,再說那些賬簿應該已落入警察手中。

陶展文並未將徐銘義給自己看的威脅信告知警察。他並非忘記,而是故意未說。他相信,寫出那封信的人是不會做出殺人這種事的。他還擔心,倘若過度重視那封信,反而會致使搜查偏離正軌。警察想必早已將信沒收,作為重要的線索之一。事到如今,再提及那封信並不會為其增加絲毫分量。

陶展文回到小島身旁,空酒碗已被重新斟滿。他端起酒碗,凝視著碗中淡黃色的液體——那樣一絲不苟的老人為何會被殺?又是被誰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