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診病

謹小慎微的患者往往令人疲於應對。“鷗莊”的徐銘義剛感到身體有點兒發冷,就馬上給“桃源亭”打來了電話。

“現在是十二月,誰都會覺得冷的。”陶展文走進徐銘義公寓裏的房間,放下皮包,隨後繼續說道:“還有,那繃帶太礙眼了,能否先摘下來?”

徐銘義老人額上長了一粒僅比粉刺略大的疙瘩,他卻小題大做地用繃帶纏了起來。

患者無精打采地坐在床邊說道:“不只是發冷,從前些日子起,我就開始覺得惡心,渾身上下都直打哆嗦……莫不是長久以來過於勉強,日積月累,最近一氣爆發了?”

“我看看。”說著,陶展文將轉椅拖至苦惱的老人面前。

看著他的舉動,老人的樣子顯得有些膽戰心驚。徐銘義有潔癖,房間一向都收拾得極為整潔,哪怕僅僅挪動一個物件,也會令他感到明顯的不安。

順著朝西的窗戶並排擺放著辦公桌和書架,桌上只在靠左邊的位置放有一個手提保險箱。若在平日,這裏一塵不染,諸如便條之類的更是無處容身。但現在,桌上卻大咧咧地擺著陶展文那可怕的皮包。這個無視場合的不速之客似乎已深深觸痛老人的神經,而他則盡力裝作視而不見。

衣櫃和床貼著東側墻壁,房間正中央擺著一個貌似小方桌的東西,那是某外貿商轉讓給他的打字機台座,兩側各放一張折疊椅,整齊地相對而立。在靠近門一側的椅子後面,還放著一個很大的火盆。

陶展文剛才是拖著辦公桌的專用轉椅,繞過火盆,徑直來到床前的。看著他那經由拳法鍛煉出的魁梧身軀如此毛手毛腳,也難怪老人會在一瞬間露出近乎於恐懼的神情。恐怕不僅是房間被攪得亂七八糟,老人覺得自己的神經也難於幸免。

當陶展文寬大的手掌接觸到徐銘義的面頰時,老人終於放下心來,眼前這只手的確是醫生的手。很快地,那只手便拿開了。

“只要摸摸額頭,就能立刻知道是否發燒,可惜你頭上纏著繃帶,無法下手。雖然僅靠觸摸臉頰難以得出準確的結論……”

接著,陶展文又檢查了老人的雙眼。

“你沒生病。”他斷言道。

“不,不可能。”老人呻吟般地說道,“我全身上下到處都疼,渾身沒勁兒,說不出來究竟哪裏出了問題。是生病了……肯定是生病了……”

“好吧!”陶展文打斷了老人,繼續說道,“那你把頭低下。”

徐銘義低下了頭。兼任中醫的陶展文伸出胳膊,將手探入老人稀疏的頭發中,撓了兩三下,隨後便開始觀察殘留在指甲縫中的頭皮。過了片刻,他慢慢伸出舌頭,湊近自己的指尖。

“嗯,你的健康狀況的確有些問題,但並不要緊,只是乍感風寒,而且僅僅處於病菌潛伏期……什麽?頭疼?暖暖和和地睡一宿,很快就會好的。不必擔心,我現在就開方子,到明天就會痊愈的。”

據傳,中醫裏有一種秘法,便是通過品嘗頭皮的味道來診病。陶展文在國內時也曾見過這樣的醫生。據說,為了保持舌尖的神通力,這類醫生禁忌一切刺激性食物,至於煙酒更不待言。然而陶展文是個煙鬼,對所有烈酒又來者不拒。縱是食物,他也偏愛又麻又辣的。因此,他的舌頭不可能擁有那種神奇的能力,但他不時地仍會使用這一招。他會裝作舔嘗頭皮的模樣,但實際上並未舔到。但作為取信於患者的小把戲,這一招可以起到很好的心理療效,尤其是針對徐銘義這樣的患者。

“是這樣啊,那就拜托你了。”

聽到自己確實染病在身,徐銘義似乎終於松了口氣。

陶展文再次拖動轉椅,回到辦公桌前。他必須要寫處方。原本他並未打算成為醫生,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開始研究本草,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半個中醫。他先是熟記醫詩,接著研究大量處方,漸漸地,便開始回應殷切企盼的患者們的要求了。

所謂醫詩,是指以詩的形式表述疾病的性狀以及治療對策,以易於初學者記憶。徐銘義的傷風實際上並無大礙,問題在於他的慢性胃病,頭痛和惡心的原因皆在於此。

有醫詩曰:

溫溫欲吐心下痛,

郁郁微煩胃氣傷。

甘草硝黃調胃劑,

心煩腹脹熱蒸良。

亦即是說,君藥 為“甘草”。硝指“芒硝”,黃即“大黃”。先取“大黃”四錢,去皮後用清酒洗凈,繼而配以三錢“甘草”、兩杯清水一同熬煮,而後濾掉渣滓,加入“芒硝”,再以文火加熱服用。“芒硝”的分量以三錢左右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