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如潮水

  象牙色的月光黯淡了,在雄偉的維杜戈山脈的映襯下,朗曼汽車旅館的粉紅色土坯房顯得渺小而謙恭。在這充滿異域情調的氛圍裏,我開始懷念在芝加哥,在伊利諾斯州的那些單純的快樂時光。旅館旁邊的氖氣燈招牌散射著紅色的光輝,我把泰瑞普蘭開到貳號停車場,展開頂蓬,以免天氣預報中關於下雨的預報是正確的。我勉強將車擠在那一排排汽車中,然後熄了火。

  我決定就此罷手,幹這行的女人要麽互相睡覺,要麽拿著手槍到處亂舞,這足以把一個來自美國中西部的小夥子送回到女孩是女孩、男孩是男孩,而手槍主要是由警察與罪犯掌握的地方。而且,我想要的工作不是同一個把妻子送到致命的威脅之中又雇我來保護她的男人打交道,也不是同一位認為在著陸時墜毀她的飛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的飛行員一起飛行。

  說實話,這項工作的報酬是豐厚的,而我已在這些天中積累了一筆不小的財富,我現在打算把它們聚攏起來,帶著回家。我想象著自己坐在火車上那小小的包廂內床邊的情景,於是使用床頭茶幾上的電話給自己預訂了車票,車票是明天下午兩點四十五分的統一太平洋號臥鋪。

  我開始打點明天的行裝,牙刷、牙膏、木梳、頭油、換洗的衣服……我的提箱裝滿了,它敞開著躺在床尾,如同兩片張開的蛤殼,斯必德·格瑞菲克像珍珠一樣藏在衣服當中,九毫米口徑的手槍也藏在那裏。

  我像克拉克·蓋博在《一夜風流》中那樣赤裸著上身(門茲是今夜風流了),躺在粉紅色床單上面,翻閱著《銀幕趣事》雜志,這本雜志上大多是笑話和漂亮女孩的照片,我從來沒想過去閱讀普魯斯特。這間小屋的家具是牧場風格的,粉色的墻壁上掛著鑲框的仙人掌或驢子的圖片,唯一一件讓人看得人眼的東西,就是床邊的櫃形收音機。我把收音機的音量開得很大,希望它能淹沒我的思緒,道森兄弟正在演唱那首主題歌《迷失在霧中》,那是《羅斯維特旅館的花房》中的音樂。這時有人敲我的門。

  我沒有披上睡袍,因為我沒有;我也沒有穿上褲子,因為我猜測這有可能是旅館的經理來要求我把收音機關上,畢竟,窗戶是開著的,風吹了進來,鼓起了印第安風格的黃綠圖案的窗簾。我一邊從床上爬下來,一邊關上了收音機,我想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正如普魯斯特所說的:我一無所知。

  “什麽事?”我隔著緊閉的房門問。

  “是我。”

  阿美的聲音。

  我把門打開一條縫,看到她那張可愛的、飽經風霜的有些浮腫的臉孔,像一個初生嬰兒那樣呆板,灰藍色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一頭深黃色的發卷顯得比以往更淩亂了。

  我問她:“你到這裏做什麽?”

  “讓我進去。”她說。

  “我沒有穿衣服。”

  “我也沒有。”

  我把門開大些,看到她並非如此,至少不確切:她仍然穿著門茲的粟色條紋睡衣,下面是一條粗藍布褲子,短短的,露著腳踝。

  她的腳上穿著一雙印第安風格的硬底軟面拖鞋。

  我困惑地看著她,讓她進來,關上門後我問:“你怎麽到這兒來的?”

  “唐妮把她的車借給了我。在保羅家發生了什麽事?他還好吧?”

  我一邊穿上褲子,一邊告訴她發生的事情。

  “我希望他會叫警察,就像我勸告他的那樣,”我推斷著,“如果是這樣,我相信他會幫你脫掉幹系的。”

  “我簡直無法相信她真的會向他開槍。”阿美在房間裏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來,那把椅子位於窗台與梳妝台之間。她搖著頭,雙手疊放在膝蓋上,像一個正在後悔的淘氣孩子。

  我坐在床沿上,對她說:“我不認為她向他開了槍……那把槍只是在我抓住她時走了火兒。”

  阿美警覺地看了我一眼,“她看到你了嗎?”

  “沒有,瑪特爾也許會以為是你扭住了她……但是她沒有看到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也沒有看到你的朋友雷克小姐。”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想我很幸運,因為你在那裏……”

  “如果你到這裏來是感謝我,沒有必要。”

  “感謝你?”她站了起來,雙臂在體側伸直,雙手握成了拳頭——她穿著栗色條紋睡衣和短短的粗藍布褲子(我敢打賭這是唐妮·雷克借給她的),看起來有些滑稽,但是我沒有笑的心情,“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