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六月三十日的午後,天氣晴和。一陣東風已經把不祥的雲層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陽光。

艾美莉·多勒小姐騎著她的自行車穿過了塞溫斯宅第的柵欄門,她此刻心情似乎格外的舒暢。約翰·布魯克從客廳的窗戶看著艾美莉,覺得她穿著自行車運動服很漂亮。他暗想:漂亮的女人如果經常進行自行車運動,就能保持良好的體形,而且不失優雅的風度。在陽光下,艾美莉細長而柔軟的身體充分地表現出了美感。布魯克先生用藝術家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她穿著蓬松的短褲,上身是一件漂亮的紅褐色開襟短上衣。她的腿上是米色呢子護腿,頭上是一頂扁平的窄邊小帽,帽子上有一圈栗色的絲絨緞帶,和艾美莉眼睛的顏色一樣,整體的效果非常和諧。可惜的是,這個動人的圖畫一閃而過了。

晚些時候,將近傍晚時分,厚重的雲層開始出現在地平線上。約翰·布魯克從後門離開了他的房子。他先擡頭看了看天,然後順著小路向著“冥界之門”的方向走去。馬上就要下雨了,但是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在花園裏走一走。這是一個很漂亮的花園,但是現在花園裏彌漫著一種奇特的變化無常的感覺,就好像是受了天色的感染。天空中一片昏暗,但是夕陽在雲層中撇下了些許火紅的色彩,這兒一處,那兒一點。陰暗和光明之間的鬥爭真是有趣。藍色,灰色,紫色,紅色,還有黃色都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和諧的畫面。只有大自然才能繪出如此美景……也許像米歇爾這樣有才華的藝術家能夠做到。

約翰·布魯克走了幾步。無意間轉身的時候,他看到樓上的一扇窗戶後面有一個身影。那是他的兒子的房間,但是那個人影迅速地退回到了窗簾的後面,約翰·布魯克沒有來得及看清楚是誰。

他嘆了口氣,然後繼續往前走。保羅總是給他帶來麻煩,而且最近變本加厲了。兩個小時之前,保羅和艾美莉吵了一架。保羅怒氣沖沖,把自己鎖到了房間裏,然後就再沒有出來過。約翰·布魯克不知道他們爭吵的原因。但是他可以猜得到——嫉妒……米歇爾,艾美莉,保羅……嫉妒在他們之間轉著圈兒。更糟糕的是,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了。年輕人感情用事的結果是整個房子都染上了紛亂的氣氛。約翰·布魯克能夠毫不費力地感覺到四處彌漫著這種情緒。現在,他需要做一個決斷。這三個人當中總得有一個人離開這裏。問題是,他不能把自己的兒子保羅趕出去。出於對於已故的摯友的尊重和友誼,他也不能把故人的女兒趕走。就只剩下米歇爾了。他當然可以要求米歇爾離開這個房子,遠離這裏就行了。但是米歇爾會作何感想?他會不會被觸怒,進而一了百了地中斷他們之間的繪畫合同?

約翰·布魯克的心裏不停地考慮著如何和米歇爾討論這個問題。這讓他很苦惱,但是他知道這是躲不開的。他的兒子的身影又襲上了心頭,他扭頭往房子的方向望過去。但是在這個位置上,一棵椴樹的枝葉遮擋住了房子的大部分。他無法分辨出樓上的窗戶。

布魯克又往前走了幾米,他走到了涼棚附近。他停下腳步,開始察看園丁的工作成績。兩天前,他要求園丁修整一下“冥界之門”周圍的草坪。那片草地受到幹旱的沉重打擊。另外,那附近的地面形成了一個淺淺的盆地。所以布魯克要求園丁在重新播種之前把地面弄平整。老加斯普肯定是很細心地執行了他的命令,甚至是有點過於熱心了。現在他的花園中間是一大片褐色的土地,半徑足有十米之多!在那個大斑點的邊緣部分,新墊的土層很薄。盡管如此,要平整這麽大一片地面也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約翰·布魯克傷心地看著已經部分光禿的草坪。然後他又擡頭看了看天。如果下幾場痛快的雨,過上半個月,他的草坪又會一片蔥綠了。

“您覺得怎麽樣,約翰?”他的身後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布魯克吃驚地轉過身。他沒有聽到米拉達走近的腳步聲。她有著漆黑發亮的眼睛,表情凝重,穿著一件深色的長袍。她的形象讓布魯克聯想到那種給人帶來壞消息的鳥兒。為什麽她整天都要擺出一副淒慘悲傷的樣子?她有多久沒有對布魯克笑過了?他想不出答案。鑒於米拉達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布魯克猜測妻子的問題是和園丁的工作相關。

“他幹得不錯。”布魯克回答說,“我敢說從這個接縫處走過的時候,連一厘米的高度差異都感覺不到!兩邊一樣平整,我真是很慶幸當時決定了讓園丁平整這片土地,然後重新播種。我老早就想這麽修整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