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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克看了看時間,讓·盧正在播放節目尾聲的廣告。勞倫特沖芭芭拉做個手勢,混音師撥弄幾個旋鈕,淡出主持人的聲音。接下來是5分鐘休息時間。弗蘭克站起身伸個懶腰。

“累了吧?”勞倫特點燃一支香煙問。煙霧騰騰升起,隨即被換氣扇吸走。

“還好。已經慢慢習慣等待了。”

“那你真夠幸運的。我可累壞了。”芭芭拉也站起身,掠了掠紅色秀發。坐在墻邊軟墊椅上的摩萊利警長悄悄從體育報上擡起眼睛看看她。突然間,他好像對這位穿著單薄夏季短裙的女郎興趣倍增,連世界杯也不放在眼裏了。

“雖然這可能和我無關,”勞倫特把椅子轉向弗蘭克說,“不過我想問你件事。”

“問吧,讓我來告訴你這和你有沒有關系。”

“幹你這行是什麽感覺?”

弗蘭克茫茫然看著他。勞倫特以為他在思索答案。他不知道弗蘭克·奧塔伯正看著一個躺在大理石停屍台上的女人,他那同甘共苦的愛妻。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可以喚醒這個女人。

“幹我這行是什麽感覺?”弗蘭克重復一遍問題,好像剛才沒有聽清。“幹了一陣之後,你想做的只有忘卻。”

勞倫特轉回控制台面。他並不喜歡這個身材高大、表情恍惚的美國人,這個人說話做事都好像心不在焉。他排斥別人和他接近。他是那種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的人,在這裏等待著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最後一段廣告。”芭芭拉的聲音突然傳來,打破了僵局。她坐回混音台。摩萊利也重新看起了體育報,時不時偷瞥一眼女郎飄蕩在椅子後面的美麗頭發。

勞倫特沖音響技師雅克做個手勢。聲音淡出。放了一段範吉利斯的經典作品。讓·盧的工作間裏一盞紅燈亮起。他的聲音再度傳來。

“這裏是蒙特卡洛廣播電台,現在是23點45分。夜晚才剛剛開始。我們將為大家播放音樂,一起傾聽訴說。這裏沒有人評判好壞,只有真誠的聆聽。這裏是‘聲音’節目。歡迎給我們打來電話。”

音樂又回蕩在導播室。這段音樂節奏緩慢,讓人想起大海。讓·盧在玻璃窗後面嫻熟地操作。控制室裏電話顯示屏開始閃動個不停。弗蘭克莫名其妙地顫抖了一下。勞倫特對讓·盧做個手勢。主持人點點頭。

“有個電話打進來了。喂?”

一陣沉默,夾雜著不自然的噪音。突然,背景音樂聽起來宛如葬禮悼歌。所有人都立刻認出揚聲器裏傳來的聲音;它被錄進磁帶,也刻進他們心頭。

“嗨,讓·盧。”

弗蘭克猛地挺直身體,好像被椅子電到一般。他迅速沖摩萊利做個手勢,後者懶洋洋的樣子突然消失。他跳起來,從腰帶上拽下對講機。

“夥計們,是他。保持聯系。提高警惕。”

“你好。請問你是誰?”讓·盧問道。

“你知道我是誰,讓·盧。我是人而非人。”電話裏傳來的聲音好像幹笑一聲。

“你就是上次打來電話的人?”

摩萊利沖出房間,很快又帶著克倫尼博士跑了回來,心理學家在此之前一直守候在走廊裏,和大家一樣耐心等待。他坐到弗蘭克身邊。勞倫特幫他打開內部對講機,它可以將聲音直接傳到讓·盧的耳機裏,卻不會被播放出來。

“是的,我的朋友。我打過一次電話,以後還會再打來。獵犬們在嗎?”

電子偽裝的聲音像地獄烈火般滾燙,又有如嚴冰一樣寒冷。屋子裏的人都感到窒息,好像空調抽走空氣,卻不再進氣。

“什麽獵犬?”

停頓。聲音復又響起。

“追捕我的獵犬呀。他們在你身邊嗎?”

讓·盧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們。克倫尼博士湊近麥克風指示道:“和他坦白。他想聽什麽都告訴他,盡量讓談話繼續。”

“你何必明知故問?”讓·盧用幹澀的聲音對電話回答,“你知道他們會在這裏。”

“我不在乎他們。他們沒多大關系。我想找的人是你。”

又一陣停頓。

“我?為什麽是我?為什麽給我打電話?”

停頓。

“我告訴過你。因為你和我很像,我們都是沒有面孔的聲音。只不過你比較幸運。我們當中,你是那個早上起床,走進陽光的人。”

“你做不到嗎?”

“做不到。”

尖銳的回答斬釘截鐵。

“為什麽?”讓·盧問。

“因為這是注定的。我對此無能為力……”聲音變了,它拉長、變輕,好像被風吹散。

沉默。克倫尼吃驚地對弗蘭克低語:“他在哭。”

“我對此無能為力。不過有一個辦法可以彌補邪惡,那就是以牙還牙。”

“你周圍有這麽多人可以幫助你,為什麽還要屈從於邪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