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個人是人而非人。

多年來,他漸漸磨損了頭上披戴的面孔和腳邊拖曳的影子,卻仍舊掂量不出這兩者哪個更真實。有時他恨不能扯下它們,無牽無掛,任身體像被慈悲之手切斷牽線的木偶一樣跌坐地面。

有時疲倦襲來,令他幾乎忘卻通往理性的唯一道路乃是屈從於朝向瘋狂的盲目競跑。他周遭盡是對面孔、影子和聲音的無窮追尋,人們不假思索地接受生活,而生活並不會補償旅途的疲憊或是痛苦。

他的所在之處有音樂。身影穿梭,嘴唇微笑,竊語頻頻。他站在他們中間,貌似其中一員,心情則如好奇地研究照片日漸褪去色澤的觀望者。

這個人倚在柱子上思忖:他們都沒有用處。


屋子另一頭有扇俯瞰花園的大窗,窗邊並肩坐著一對男女。

女人在柔和燈光中顯得精致柔美,憂郁動人。她一頭烏發,碧綠的眼睛大而明亮,這個人在屋子另一頭都能感覺到這雙明眸的光彩。

男伴因她的美而深深陶醉,對她的耳朵悄聲細語,好讓她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聽到自己。

他倆手指交纏;她對伴侶的話語報以笑聲,時而揚起頭,時而將臉埋到他肩膀上。

一分鐘之前,她曾經突然扭過頭,也許是因為倚在柱子上的男人對她的關注而感到不安,想找出隱隱異樣感覺的根源所在。他們的眼光一度交接,但她的眼睛漫不經心掠過他的臉,就像對周遭的其他事物一樣漠然無覺。隨即這雙眼睛又折回去,將魔力覆蓋上她身邊的男伴。他同樣癡情地凝視她,對除她之外的一切都熟視無睹。

他們年輕、好看、幸福。

倚在柱子上的男人想,很快這兩人都將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