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2頁)

“看看你自己,”我說道,帶著不合事宜的幽默,看著她狂野雜亂的卷發, 看著她臉上紅褐色的汙點。“你會把最堅定的英雄都嚇壞的。”

“你還不是一樣,”紮魯瑪說道,勉強一笑。“我們先洗洗手吧,要快點。”她的表情沉痛,盡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她很快就會變得僵硬的。”

我們分別站到床的兩邊,開始工作。我們由上面金色的刺繡開始,解開母親錦緞的袖子,然後是她沉重的外袍、翠綠的天鵝絨、貼身的襯裙,最後是絲綢質地的象牙色襯袍,它早已被鮮血浸透了。我們把這些都脫了下來,直到她赤身躺著。紮魯瑪把她手上的綠寶石戒指摘下來,莊重地遞到我手上。耳環和項鏈也都要摘掉。任何裝飾都不可以留在她身上。

出於尊敬,紮魯瑪遞給我一條毛巾,讓我擦去母親臉上的血跡。我一遍遍地在水盆中洗著毛巾,直到水的顏色變得渾濁起來。

紮魯瑪注意到了。“我去換水,”她說。雖然母親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幹凈,紮魯瑪也擦拭了她的手,但在母親的脖子和胸口上,依然還殘留著很多血跡。

在她去換水的時候,我把母親最好的白色羊毛長裙從衣櫥裏拿了出來,還有一個白色的亞麻面紗——因為法律規定她只能穿戴一件簡單的白色飾物。簡單的羊毛和亞麻織物是唯一被允許的衣服。然後,我找來梳子,盡力把她的頭發解開。她的頭發令人心痛地纏在一起 ;我先用梳子梳通發稍,再小心地從發頂開始梳理。她的頭發散發著玫瑰香氣和鐵的味道。

我把她的頭輕輕托在一只手裏,整理好她脖子後面的頭發,然後輕輕地轉一下她的頭,繼續梳理。 就在這時,我感到梳子先是向裏探了一下,然後又遇到了一個輕微的突起。

我頓時停了下來,放下手中的梳子,用顫抖的雙手觸摸著母親的頭骨。她的太陽穴和左耳朵之間有一塊不平整的地方。我分開她的頭發,看到了一個坑和一道疤痕。

母親一直以來都只讓紮魯瑪為她梳頭,從不允許其他仆人插手這件工作,即便是我也從來沒有過。

就在這時,紮魯瑪回來了。她小心地移動步子,唯恐把水從盆子裏灑出來。她看到了我驚訝的表情,兩眼中含著驚恐;她把水盆放到母親的床頭櫃旁邊,然後關上了門。

“她頭上有傷。”我激動地提高了聲音。“有一個傷口,一個疤痕!”

我看著她把兩條毛巾從水中撈起,使勁地擰幹。她走了過來,把一條遞給了我。

“你知道,”我說,“原來你一直都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只是給我暗示,可是你卻一直知道真相!”

毛巾在她手裏靜靜地垂著。她低下頭,似乎被擊敗了,但她再一次擡頭的時候,看起來好像下定了某種令她痛苦的決心。她正要說話,但第一個詞還沒說出口,我們就聽到了響亮的敲門聲。

父親徑自打開門。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妻子,退避著移開了視線。“請……”他說道,“讓我在這裏為她祈禱吧。在她永遠地離開我之前,我想和她多呆一會兒。”

紮魯瑪緊緊地攥著拳頭,轉身看著他,好像就要撲上去。“你怎麽敢!”她沸騰起來。“你怎麽還敢來,你就是殺害她的兇手之一!”

“紮魯瑪。”我警告她。他把母親帶到吉羅拉莫那裏去,的確是愚蠢、不可挽回的錯誤,但畢竟他的動機是好的。

“的確如此!”她嘶嘶地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你終於實現了你一直以來的心願。走開,馬上走開,我們會照顧好她的!”

父親默默地退了出去,關上門,沒有說一句話。

紮魯瑪依然站在那裏,臉沖著門的方向,渾身發抖。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但她把我的手甩開,向我轉過來。多年來沉積的痛苦從她口中發泄出來:“他打過她!你明白嗎?他打過她,但只要你母親活著,她就不許我把這件事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