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刺長安(第2/31頁)

裴玄靜雖然做到了王義所托付的事,卻被更深更大的無力感所包裹。直覺明白地告訴她——要出大事了。可是現在除了等待,她什麽都不能做。

從興化坊去大明宮上朝,要先向西出坊門,再折向北。裴度仍然一人一騎,由王義右手牽馬,左手提著燈籠,出府門沿著東西向的坊街前行。

天還沒有亮。啟明星孤零零地掛在東方的天際,月亮的清光從背後照向他們。馬蹄音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脆。

感官在這一刻變得出奇敏銳,那聲唿哨起得雖然極輕微極迅疾,王義立刻就聽到了,幾乎同時將裴度扯落馬下。

裴度掉在地上時,已有數枝羽箭插入馬身。馬匹負痛狂呼,其余的箭支被王義揮舞的長刀掃落。

第一輪遠攻之後,立即從墻角樹蔭處躥出數名黑布蒙面的殺手,開始第二輪近身肉搏。

刀光四濺,興化坊的清晨瞬間被照得透亮。

王義僅一人,雖接連擊退數名殺手,不免顧此失彼。突聽裴度一聲慘叫,扭頭便見到一個殺手揮刀,結結實實地砍在裴度的頭上。

王義狂呼著沖上前砍倒那名殺手,再不顧其他,一腳將裴度往路邊踹去。裴度翻滾著跌入樹下的溝渠。

殺手們又一起湧上來。王義知道,這麽大的動靜肯定驚動了金吾衛,再多堅持一會兒,他們就會趕到的。現在只需要他守在溝渠前面,能守多久就守多久。這便是他殫精竭慮設想出來的最後一招。

攻擊從四面八方而來。刀砍進肉裏,他不覺得疼,血糊了眼睛,看不見就靠耳朵聽。王義很快失去了全部知覺,完全憑借本能堅持戰鬥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突然聽見人喊馬嘶。周圍像是一下子聚集了好多人。肯定是金吾衛趕到了,王義沖著他們大喊:“裴中丞在這裏,快來救裴中丞!”

他松懈下來,兩條腿頓時軟了。他想用刀拄地,撐一撐身體。又覺得奇怪,兩肩處怎麽變得空空蕩蕩?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的雙臂已經在剛才的搏鬥中被砍斷了。

王義的身軀轟然倒下,倒在了遍地血汙之中,但仍堅持著最後的一線清醒。直到他聽見金吾衛們叫嚷:“裴中丞還活著,活著!”血肉模糊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這才放任自己昏迷過去。

上朝的時間早就過了,皇帝還留在延英殿中,而沒有前往舉行常朝的紫宸殿。

皇帝在哭泣。

他已經哭了很久,自己也覺得差不多,該哭完了,可眼淚就是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送來噩耗的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文通、被皇帝緊急召見的宰相李吉甫和鄭絪都在殿前靜候著。隨著時間的流逝,最初的震驚、恐懼和憤怒漸漸變得遲鈍了。看著在殿上淚流不止的皇帝,兔死狐悲的巨大悲涼感浸透了這三位當朝重臣的心。

皇帝終於停止哭泣,用嘶啞的嗓音對李文通說:“你再對朕講一遍事情的經過。”

李文通只好重新敘述一遍——宰相武元衡被害的慘痛過程。

與裴度不同,武元衡有一支十來人組成的侍衛隊。今日淩晨他們準時離開靖安坊中的宰相府,才走出一條街,就聽到樹上有人在叫:“滅燈!”與此同時,衛隊所提的燈籠全部被箭射滅。數十名殺手隨即從黑暗中一湧而出。

侍衛們紛紛被砍倒,有些見勢不妙撒腿就跑。只剩下武元衡一人一馬留在原地,正在倉皇四顧之際,帶頭的刺客沖上前,一刀砍在武元衡的腿上。武元衡慘叫一聲伏於馬上,動彈不得。那刺客不慌不忙,竟然牽著馬向前又走了十來步,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前,借著燈籠的光看清武元衡的臉,才手起刀落,直接砍斷了宰相的脖子。

這些細節是從逃跑的侍衛和附近住戶的講述中拼合的。事實上,刺客行兇後還帶走了武元衡的首級。武元衡的馬匹馱著失去頭顱的主人,徑直跑到了大明宮的丹鳳門前。

那是武元衡的魂魄仍然惦記著上朝,惦記著天子,惦記著他未盡的使命吧。

就在武元衡被刺的同時,禦史中丞裴度也在興化坊中遭遇刺客。幸而未死,現已被金吾衛救回裴府,但頭部遭受重創,仍處於昏迷中。

“金吾衛!”皇帝大叫起來,“快派金吾衛去守衛裴中丞的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