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麻雀傳說

把錢扔進自動售賣機,機器裏面就會滾出飲料或小食品。這種機器很少出現故障,因此只要人們有需要就會使用它。把錢扔進老虎機裏,老虎機通常沒什麽反應,只在極罕見的情況下讓人中獎。這種機器也很少出現故障,因此只有少數人會使用它。按照行為主義的說法,前者叫作不間斷強化,而後者叫作間斷性強化,所以前者讓更多人養成了習慣,而後者就不行。今天是周日,勤勉的法醫水哥想起有件事情要去處理,就打了幾個電話。昨天是他替班,今天是他當值,所以他想問問同事,有沒有人可以幫他替一下班。可惜,既然同事們都知道周日會休息,而法醫的休息又那麽難得,所以大家都安排了事,沒人能來替班。水哥掛上電話,既沒感到郁悶,心中也沒啥不滿。他收拾妥當,就出門去上班了。這種現象就叫作間斷性強化。不是每次幫同事替班都會得到報酬的,也不是每次當自己有需要的時候,同事都會替班的。不過水哥就像是把錢扔進了老虎機,滿不在乎地繼續這麽幹。坐在辦公室裏,水哥照例先飲一壺熱茶,喝得過癮了,以致大汗淋漓了,他便滿意地站起來,準備開始幹活。

如同我們已知的,法醫的工作說忙也忙,說閑也閑。沒有屍體送到的時候,他通常沒什麽事情,只需要檢驗前幾天經手的屍體,看能不能找到當時未發現的痕跡。

這一天也是如此。水哥站穩了,拖出了陳真佳子的屍體。陳真佳子就是那個崴了腳、被唐彼得救助,卻又被人掰斷了脖子的可憐女人。昨天,一撥又一撥的辦案人員來看那女孩的屍體,拍照、取證,因為那是時下最棘手的大案。可除了王昭,沒人來看陳真佳子的屍體。水哥覺得這是命運的不公,因此一來就先看看她。

水哥剛把她拖出來,還沒仔細過目,停屍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喲,水哥,怎麽今天又是您?”運屍人擡著屍袋向他打招呼,“辛苦您了。今天怎麽又是您當班?唉,水哥的運氣不好,今天這具屍體不大好處理呀。”

怎麽不好處理了?水哥還在猜想著。讓火燒死的?水淹死的?高腐?木乃伊?還是……

簽收了單據之後,運屍人就告辭了。水哥回來,拉開了包裹著屍體的黑色袋子。

哦……袋子一拉開,他馬上就明白了。這是一具新鮮的男人死屍。之所以說麻煩,是因為屍體皮膚表面沾了許多碎玻璃。這些碎玻璃大多是刺入男人小臂的,也有一些還殘留在男人的臉上。

又看了一眼,水哥不由得怔住了:咦,這個男人的脖子歪向一側,右側的脖頸處軟綿綿的。水哥用手一托,又放下,腦袋就又歪向那邊。這模樣就好像他小時候看到的死去的麻雀——軟綿綿的,倆黑溜溜的小眼睛無力地洞開著。

水哥最討厭麻雀,不喜歡看到它們飛,不喜歡聽到它們叫,更不喜歡吃它們——這倒是與小時候受到的關於“四害”的教育沒什麽關系。小的時候,也就是20世紀70年代,水哥是個好孩子。那時候的學校裏,沒多少學生認真上課,也沒多少老師認真教書,不過水哥很好學。也許就像現在的孩子,輕而易舉地在學習,就不拿學習當回事了吧。水哥沒有幾本書,就總是抱在懷裏,吃飯看,睡覺看,甚至走路都看,父母也管不了他。

說來也奇怪,水哥從小這樣看書,竟然沒把眼睛看壞,不過也還是遭遇了幾次危險。其中有一次,水哥一邊走一邊看書,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身子一矮——呃,怎麽了這是?水哥茫然地放下書,這才發現自己掉進了井裏。說掉進去其實也不恰當。由於看書,他張著兩臂,胳膊正好掛在了井邊,就沒掉下去。小水把書放下,胳膊撐著井邊爬了出來,回頭望望井裏,好家夥,幾米深呢,要是掉下去可不得了。小水這樣想著,就抱來了路邊的幾根大樹枝,用碎磚頭壓好,免得其他人掉下去,然後他自己一邊看書一邊離開了。書,還是照舊要看的!至於麻雀事件,則是另一件事。有一天媽媽對他說,不要總悶在家裏看書,出去玩玩吧。小水說好吧,就拿著書出門了。他來到那時候隨處可見的小花園,在草坪上一邊走一邊看書。看著看著,一不留神,被樹幹絆倒,小水摔了個大跟頭,書也甩飛了。正要爬起來的時候,小水忽然發現眼前有一只死麻雀,而他倒下的時候,手正好按在這只小麻雀身上。小麻雀死了有一天的樣子,腦袋無力地歪向他,渾濁的眼珠瞪著他。這一次小水摔得不輕,眼冒金星。他趴了一會兒,瞧瞧那小家夥。這時候,小孩子嘛,你知道的,總喜歡把什麽東西都放進嘴裏,或者放在鼻子上聞聞。於是小水拿起小麻雀的屍體,放在鼻子上聞了聞。他當然知道那不能吃!嘔!死了一天的麻雀味道可不好聞,這也是小水第一次聞到屍體的味道。這比那時候肮臟得爬出了蛆寶寶的廁所味道還要難聞一百倍。嘔!小水把早飯都給吐出來了!那個年代物資是相當匱乏的,這意味著小朋友們經常吃不到肉,於是就常有些頑皮的小孩子燒麻雀、烤螞蚱解解饞。其中也有一兩個與小水的關系不錯,烤了麻雀也要分他一只。不不不!不要!小水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這個真不行,這個吃不了!咦?小夥伴就很詫異:“你聞不到嗎?這很香的,為什麽不吃呢?”“我聞到過,正是因為我聞到過才不吃呢!”小水這樣解釋。“算了,難得一小口肉,你不吃我吃唄。”一直到了中學,腐屍的味道才從小水腦子裏去掉,但麻雀的陰影還在。長大了,成年了,做了法醫的水哥對腐屍的味道完全免疫,但看到麻雀,還是不由得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