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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此非常明確,甚至是完全理解。我可以轉身回望走過的路,看清那些痛苦是如何引領我做出全部抉擇。我向前眺望,又清晰地看見它正引我走向何方。我再也不用在這路上艱難前行了。痛苦在我腳下滑動,載著我前行,而我宛如腳踩一條寬大的緞帶,在時間的長河中穿梭。最終它將我帶到了這裏。

我的痛苦是我的磐石,我的倚靠。我是作惡者。我是幽靈。痛苦是我真正的身份。我的痛苦,一直與我同行,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一路小心,親愛的朋友們。

格拉登又讀了一遍,他被深深打動了。這段文字觸動了他的心。

他退到主菜單,又切換到實物交易版塊,看有沒有新的買主。還沒有。他輸入字母“G”,這是表示再見的指令。然後,他關上電腦,合上蓋子。

格拉登真希望警方沒有收繳他的照相機。他不能冒著風險向他們索回,而剩下的錢又根本買不起一台新的。他心裏清楚,沒有相機,他就無法完成客戶的訂單,也就無法賺到更多的錢。他心裏的憤怒一層層壘砌著,血管裏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無數把利刃,從體內把他切割得體無完膚。他決定從佛羅裏達的賬戶裏匯過來一筆錢,再買一部相機。

他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日落大道上緩緩蠕動的車流。外面就像一個車來車往、永不停歇又永無盡頭的停車場。那些汽車盡是些噴煙吐霧的鐵家夥,他想,車裏的人盡是些鮮活的美好肉體,他們要往何處去?他想知道那些車裏會有多少人是和他一樣,多少人有跟他一樣的沖動,多少人能感受到那紮根血脈中的利刃,又有多少人有聽從召喚的勇氣。憤怒又一次洶湧地吞沒了思緒,就像有什麽東西正在他體內逐漸化為實體,那是一朵黑色的花,在他的喉嚨裏舒展著花瓣,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走到電話機旁,撥通了克拉斯納給的號碼。四聲提示音後,斯威策接聽了電話。

“忙嗎,斯威策?”

“你是誰?”

“是我。孩子們怎樣了?”

“什麽——你到底是誰?”

直覺告訴格拉登應當馬上放下電話,別再用這種方式向他們挑釁了,但他實在太好奇了。“你拿走了我的照相機。”他說。

電話裏瞬間一陣寂靜。“布裏斯班先生,你過得好嗎?”

“很好,警探,謝謝。”

“沒錯,我們收繳了你的照相機,你也可以打著靠它謀生的旗號把它要回來,這是你的權利。你要約個時間取回相機嗎?”

格拉登猛地閉上眼睛,緊緊攥著電話,直到他反應過來再不松手就要把電話捏碎了。他們知道了。如果他們不知道,準會激他說忘記那部相機吧,別想著再要回來,但他們已經掌握了一些情況,所以想引誘他自投羅網。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到底知道多少?他簡直想放聲尖叫,但一個更復雜的想法從他腦子裏冒了出來,他得保持冷靜,跟斯威策周旋。一步都不能再走錯了,他這樣告誡自己。“我會考慮一下的。”

“好吧,這相機看上去挺不賴的。我還不太了解怎麽操作,倒也不介意上手試試。它就在這兒,如果你想——”

“去你媽的,斯威策!”憤怒完全占據了他的心,他咬牙切齒地罵出了這句話。

“你瞧瞧,布裏斯班,我只是在履行我的工作職責。要是你對此有什麽異議的話,就過來找我,我們一起解決。要是你想把這台操蛋的照相機要回去,你照樣也得自己過來拿,我可不打算一直在電話裏聽你——”

“你有孩子嗎,斯威策?”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但格拉登知道斯威策還在聽。

“你什麽意思?”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

“你在威脅我的家人嗎?你這婊子養的雜種!”

這回沉默半晌的人成了格拉登,隨後從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逐漸變成一陣瘋狂的大笑。他肆無忌憚地盡情大笑,直到他耳朵裏聽到的、腦海裏回想的除了這笑聲再無其他。接著,他猛地將聽筒狠狠砸在機座上,笑聲戛然而止,就像有把刀切斷了他的喉嚨。他的表情邪惡而猙獰,咬牙切齒地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大吼道:“去你媽的!”

格拉登再次打開電腦,調出圖片文件夾。對於筆記本電腦而言,這台電腦的屏幕已經算目前最高端的,但它的顯卡成像依舊不及他在台式機上看到的。不過這些圖片還算清晰,足夠他賣出好價錢。他一張張瀏覽著文件夾裏的照片——這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集,有死人的,也有活著的。他莫名從這些照片裏得到了某種慰藉,生出一種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的美好感覺。

但看著眼前這些照片,想著他犯下的事,他又感到傷感。這些小巧可愛的祭品犧牲了自己,讓他得以撫平創傷。他知道這種行為是多麽自私,又多麽荒誕而扭曲。一想到他用這些孩子的犧牲去換取金錢,他就再也感受不到安慰,相反,他生出一股對自己的深深的憎恨和嫌惡。斯威策和那些人是對的,他就應該被緝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