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戰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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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A似的大門被打開,一張蒼老的臉與我相對。他是個瘦小的老頭,鼻梁上架著一副進口品牌的眼鏡,鏡片後的那對小眼睛早已失去光芒。他的眼皮下垂,眼球裏的血絲告訴我,最近他一直在為尋子的事情操勞。老頭的皮膚不錯,應該做過不只一次的拉皮手術,他沒有染發,稀疏的銀色頭發隨著吹進門內的風微微擺動。他穿著一套銀色西服,西服的做工很考究,應當是高級裁縫為他量身定做的。

老人沒同我握手,而是與我緊緊相擁,低沉的嗓音帶有一絲悲涼,“總算把您盼回來了,六少爺。”他摘下眼鏡,用指關節輕輕觸摸著眼角,“我是您父親的管家。我叫楊利民,你可以叫我老楊。”

“很高興見到你,老楊。”我逐步適應現場的情境,“我是雷可華。”

“我知道,我知道。”楊利民把我帶進屋內,大門自動從我身後關閉。

我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上面的圖案很普通,但老楊說這是意大利設計師特意為老爺制作的。客廳的面積不大,只擺放了一座19世紀的落地鐘,鐘面的天使圖紋告訴我,這可能是哪個外國皇帝的玩物。客廳左、中、右三個方向各設一個樓梯,具體通向什麽地方我並不清楚。老楊領著我踏上右邊的樓梯,進入一道長廊。長廊右上方很高的地方設有窗戶,窗戶的顏色與歐美的教堂極像。長廊頂部的天花板,繪畫著藍天白雲,雲層間聚集了一群小天使。當我正納悶的時候,老楊指了指左邊的房間。透過形狀類似屏風的玻璃門,一排排的長椅被安置其中,長椅的正前方有一個耶穌的塑像。這裏的耶穌沒有赤身露體的被綁在十字架上,而是穿著一件純白色的聖服,掌心向上攤開雙手,一副環抱眾生的樣子。

“老爺晚年每天都領著我們在這裏禱告。”楊利民說。

明白了,雷宇國年輕時對女傭和自己的骨肉做了太多的惡事,現在的他時日無多,想利用懺悔來清除自己埋下的惡種。哼,不過他犯下的過錯太重,恐怕上帝也幫不了他。

仔細觀察,這間懺悔室能容納三百余人,耶穌塑像的正下方有一個白色展台,台上堆滿了鮮花。在展台的正下方,我看見一個做工精美的白色棺材,棺材裏也擺滿了白色的小花。不用說,這東西已經鎖定了它的主人。

楊利民推開長廊盡頭的那扇門,這裏就是雷宇國現如今的臥室了。四男兩女背對著我,從我的視線只能看見老人身上的毛毯。老楊見人都到齊,輕輕地帶上臥室的木門,他沒有向大家介紹我,而是攙著我的手把我領到雷宇國面前。我擠在一個禿頭身邊,這人就是雷宇國現存的長子,也就是老板要對付的三兄弟之一。

在我還沒看清老大的模樣時,管家把我的手和雷宇國的手握在一起。老楊在雷宇國耳邊輕聲細語,“老爺,六少爺回來了。”

望著“父親”的那張臉,我頓時鎖緊了眉頭。這張臉完全扭曲在一起,他的眼睛只眯成一道縫,嘴唇的顏色和皮膚一樣慘白,整個五官最清晰的地方就是他的鼻子,鼻腔內插著兩根細長的氧氣管,雷宇國就靠它們維持自己的呼吸。

雷宇國的手掌萎縮得很嚴重,粗看有點像是動物的利爪,手背上插著一根吊針,旁邊的架子上共有兩個吊瓶和一個吊袋,吊袋很大,裏面裝有乳白色的液體,這東西我以前在醫院的重症病房見過,那是營養液,雷宇國已經失去進食的功能,只能依靠這種液體維持生命。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痛心,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在健康的時候做了那麽多壞事,走到今天這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心裏是這樣想,嘴上可不能隨便亂說。我蹲在“父親”身邊,輕輕地說道:“爸,是我,可華回來了。”

雷宇國的嘴唇動了動,看來有話想說,但他只能用眼角的淚水詮釋內心世界。他的手指微微打戰,我托起他的手,將手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我這麽做一方面是在演戲,另一方面,我聽說快要死的人四肢溫度都很低,所以想試探一下。

我的臉觸碰著他的掌心,手掌帶有一絲余溫,看來他還能撐幾天,運氣好點的話或許還能熬上一個禮拜。

我在做這件事的同時,不忘借機環顧著身邊的兄弟姐妹,每個人的年齡差距很明顯,所以可以輕松地分辨誰是兄長誰是兄弟。老大我已經見到了。此人的長相比照片上還要兇悍,滿臉橫肉的他用極其惡毒的眼神看著父親,他的表情已經把內心的想法暴露無疑,他希望對方早點翹辮子,好讓大家平分遺產。

再看二姐,二姐她……葉秀珍!是葉秀珍沒錯!居然是她!

我的心跳頻率出現大幅度的波動,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為了不讓大家察覺出我的異常,我趕緊把臉埋在雷宇國身邊的床單裏,我抓著百億富豪的萎縮的手指,思維處在了停滯狀態。呼吸,我想調整呼吸,可沒有做到。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雙腿無力,我跪倒在床邊,遲遲不願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