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接到從軍艦島上打來的報警電話,是在正月一個罕見的大霧彌漫的早晨。

那天田中智宏和往常一樣被困在空無一人的值班室裏。他渾身這毫無幹勁的懶散狀態,簡直有如剛過去的新年假期根本還沒結束。與東京大阪那些大城市不一樣,在長崎縣這種人口並不密集的偏僻小城,政府沒有財政預算專門雇人來處理報警電話。當然,也沒有那個必要。因為這裏安寧得如同已經被壞人遺忘了一般。也正由於此,大半夜等候不知何年何月才會響起的報警電話的任務,都被交給了每一年剛進警局的新人。這一年,正好是田中在長崎縣警局的第一年。

窗外逐漸轉亮,過程卻因為濃霧的關系緩慢而曖昧,如同浸泡著萬物的黑墨水被一點一點稀釋淡化。田中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下巴抵著桌子打了一個大哈欠。他想起前兩天還聽同僚們談論,進入平成1之後,縣內唯一一起被全國新聞媒體廣泛關注的犯罪事件,居然要往回推算到十七年前。那是平成六年2發生在長崎縣高浜町的一起綁架案。可是,即使是那起案件,由於嫌疑人不是本地人,長崎縣警局也只能乖乖地將主導權交給東京警視廳,自己在一邊打打下手。聽到這件事讓田中深感失望,他覺得,選擇在老家當警察是個絕對的錯誤。

時間是早上六點,為了對抗睡意,田中翻開手機,調出了晨間新聞。不出所料,頭條又給了美國法院正在審理的水名集團的行賄案件。這樁持續了將近半年的官司,不但將日本最大的電子產品制造商水名集團卷入了空前的信任危機,還一度震動了剛剛組建的谷協內閣。盡管五個月以來,媒體都在孜孜不倦地追蹤報道著案件的審理進度,田中對於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依舊是茫然不知。正在他準備換台的時候,突然響起的尖銳的電話鈴聲讓他大腦一陣脹痛。百無聊賴被扯破,他竟然感到一陣緊張。

“喂,這裏是長崎縣警局。”他手忙腳亂地將話筒拿了起來。

話筒那邊傳來的,是一個比他更加慌亂不知所措的聲音。

“請……請派人過來……快一點……”那個聲音哆哆嗦嗦地喊道。

“對不起,請冷靜一點。”對方的驚慌反而讓田中頓時鎮定下來:“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之前檢查的時候明明什麽都沒有……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弄上去的……怎麽會這樣……”電話那頭本來就慌亂的聲音,因為穿插其間的不規則喘氣聲而更加模糊難辨。

“請冷靜一點。”田中提高了音量,仿佛是要迫使對方集中注意力一般:“請告訴我您的名字,還有您現在所處的位置。”

“軍……軍艦島……”對方只吐出幾個字。

軍艦島是距離長崎半島不到十五公裏的一座島嶼,五十年前因為種種原因被政府下令廢棄,直到一個月前,長崎縣政府才重新將之作為旅遊景點開放。

“請問您是在做巡島檢查嗎?”認定無法從對方嘴裏得到清楚的答案,田中不得不自己做出猜測。

“因為霧很大,一開始還以為是看錯了,”電話那頭依舊沉浸在錯愕中:“結果讓船靠近之後才發現,居然整個防波堤上都是……拜托你們趕快派人過來!”他所有的話都要歸結到這個目的。

“防波堤上有什麽嗎?”田中更加困惑了。雖然自從軍艦島重新開放之後,一直遊人熙攘,卻也從沒發生過任何事故。田中不懂,一個被殘破廢棄樓群占據的島上,有什麽東西可以把巡島人員嚇成這個樣子。

“……血……”電話那頭哆哆嗦嗦地說道。

“您說什麽?”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血。”那聲音裏只有恐懼:“整整一面防波堤上全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