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致命後果 第三章

在達格利什的記憶裏,周四應該是最令人沮喪的日子之一了。他們決定讓斯維恩休息一下,這一天不再有更多的審訊,但是下午早早召開的一場記者會變得格外難以應付。媒體開始不耐煩起來,與其說是因為案情無進展,倒不如說是因為缺少信息而不耐煩。保羅·博洛尼男爵要麽是被謀殺,要麽就是自殺的。如果是自殺,那麽這家人和警方就應該承認這一事實;如果是他殺,現在新成立的小分隊也應該更坦誠地公布他們抓捕兇手的進展。不管是在蘇格蘭場內還是外界,都有對於新成立小分隊的冷嘲熱諷,說他們現在是以敏感而非高效聞名。正如C1的一名警司在酒吧裏對馬辛厄姆低聲耳語:“如果不能解決這個案子,以後就糟了,這種案子本身就會漸漸生出謎團和傳說。幸運的是博洛尼是右派而非左派人士,不然肯定會有人現在就寫書證明是軍情五處割斷了他的喉嚨。”

即便一些細枝末節進展得很順利,也沒能消除這種沮喪感。馬辛厄姆拜訪了哈雷爾太太,他肯定相當有說服力,哈雷爾太太承認她的丈夫在去世前的幾小時向她吐露了一些秘密。在最後一次普選結束之後,有一小筆海報的制作費用沒有被納入到最終的費用核算裏。如果算進去的話,黨內的支出就會超過法律規定,博洛尼的勝出將因此被視為無效。哈雷爾用自己的錢墊付了這部分的費用,並決定對此一言不發,但是這件事一直使他良心不安,他想在死前對博洛尼坦露實情。很難想象他希望這樣的坦白能夠帶來怎樣的效果。哈雷爾太太並不擅長說謊,馬辛厄姆在報告裏說她堅稱自己的丈夫沒來得及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向弗蘭克·馬斯格雷夫透露實情,但看起來並不令人信服。但是他們並不需要對此事進行深究。他們是在調查一起謀殺案,而非玩忽職守案,達格利什也很確信博洛尼對他的朋友有相當的了解。

斯蒂芬·蘭帕特已經洗清了與黛安娜·特拉弗斯之死相關的所有嫌疑。在特拉弗斯溺水身亡的當晚,陪伴在他身邊的兩位客人——一位時髦的整形醫生和他年輕的妻子已經接受了馬辛厄姆的問話。他們很明顯對斯蒂芬了解甚少,一直在向他勸酒,並且在聊天中時常發現他們有其他共同的熟人。他們向馬辛厄姆確認,整個用餐時間裏蘭帕特從來沒有離開過餐桌,他們和芭芭拉·博洛尼在黑天鵝餐廳門口邊聊天邊等著他把保時捷開過來時,他也僅用了幾分鐘。

盡管如此,把這些細節都排查理順了還是很有用。另外一條有用的信息來自羅賓斯警長的盤查,他了解到戈登·哈利威爾的妻子和女兒在康沃爾度假時雙雙溺水身亡。達格利什一度曾考慮過哈利威爾有沒有可能是特蕾莎·諾蘭的父親。這種可能性看起來不怎麽高,但還是有必要調查清楚。這些細枝末節都被一一落實清楚,但是調查的主線依然不甚明朗。“給我找到有力的物證”,副局長的話語在他腦海裏不斷回響著,就像電視裏重復的噪音一樣執著又令人厭煩。

奇怪的是,當聽說記者會召開時,巴恩斯神父曾打電話來找他,他並沒有覺得煩惱倍增,反而感到一陣釋然。留言信息雖然有些令人困惑,但巴恩斯神父本人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顯然,神父想要知道小禮拜堂現在是不是可以揭下封條,重新啟用了,還有就是教堂究竟有沒有可能把地毯要回來。如果能拿回來,是由警方負責清洗好後送回,還是一切由他自己負責?他們一定要等到物證在庭審中被使用過後才能取回嗎?刑事傷害賠償委員會有沒有可能出錢給他們買一塊新的地毯?像巴恩斯神父這樣不問世事的人都指望賠償委員會所具備的法定權力包括購買新的地毯,令人好奇,但對於一個開始擔心這起謀殺案很有可能走不到庭審那一步的人來說,這種對於細節天真的在意反而令人心安,幾乎使他感動。出於沖動,他決定最好還是拜訪一下巴恩斯神父。

牧師住宅裏沒有人應答,所有窗戶一片漆黑,他記起了自己第一次造訪教堂時,布告欄裏有提到周四下午要進行晚禱。想必巴恩斯神父應該是在教堂。事實證明的確如此。巨大的北門沒有上門閂,他轉了轉沉重的鐵把手,把門推開,迎面飄來預料之中的熏香氣息。他看到聖母堂的燈亮著,巴恩斯神父只穿著白法衣和披肩,正在引導著教徒們應答。聚集於此的教友比達格利什想象中要多,眾人的聲音清晰地向他傳來,匯成了輕柔但又雜亂的輕聲低語。他自己坐在剛進門的第一排座位上,耐心地聽著《晚禱》,這是英國國教的祈禱文中常被忽略的部分,也是最具有美學價值、最令人心滿意足的一部分。這是他接觸這座教堂以來第一次看到它發揮本來應有的功能。但在他看來,這裏發生了微妙的改變。上周三的時候分枝的燭台裏還只有一根蠟燭,現在卻有了兩排,有一些是新點燃的,另外一些顫顫巍巍地釋放出最後的火苗。他沒有生出自己也要去祭一根蠟燭的沖動。在燭光裏,在高高立起的花冠下的聖母瑪利亞像是拉斐爾前派風格的,面龐和她那波浪般的一頭金發散發著耀眼光芒,就像是剛剛才噴繪上的顏色。他覺得遠處傳來的聲音就像喃喃地訴說著成功的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