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Rh陽性血 第一章(第2/4頁)

很明顯,吉爾馬丁負責開口講話。達克斯伯裏肯定已經給他做了簡要的報告,但是在會面中,達克斯伯裏會保持沉默,除非他這位上司要求他開口。達格利什突然想到好些年前一場晚宴上的對話。他發現自己和一位女士坐在了一張三人座的沙發上,但這種沙發一般就只適合兩個人坐著。那是在一間喬治王朝風格的會客室,屬於一座位於北伊斯靈頓廣場的宅邸。但是他現在完全想不起來當時那位女主人的名字,也只有上帝知道他去那裏究竟是為了什麽。他的女伴喝得微醺,並沒有酩酊大醉,但也足夠讓她變得輕浮、嬉鬧甚至太輕信於人。他怎麽回憶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但這一點無關緊要。他們一起坐在那裏待了半個鐘頭,直到宴會的女主人非常巧妙、熟練地將他們分開。他只記得那段對話的一部分,她和她丈夫住在一座頂層公寓裏,俯瞰著一條經常有學生進行示威遊行的街道。警方——她很確定是政治保安處的人——曾要求獲準使用他們的客廳,從窗戶向下進行拍照。

“當然了,我們同意他們這麽做,他們也確實都非常和善。但是其實我也有一點不開心。我想說:‘他們也是英國國民。如果他們願意,就有權利進行遊行。如果你們想給他們拍照,就不能在街上公開拍攝嗎?’但我沒有說。畢竟,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很有意思。這種自己屬於一名知情者的共謀感。況且也輪不到我們來表明立場。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和這些人作對沒什麽好處。”

當時和現在,他都覺得這總結出了全世界所有正派的自由主義者的態度:“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輪不到我們來表明立場。和這些人作對沒什麽好處。”

他苦澀地說:“我很吃驚,你們和軍情五處居然不支持與克格勃頻繁進行人員借調。你們和他們之間的相似程度遠遠大於你們和任何外人之間的相似之處。看看克格勃是怎麽處理文書可能會對你們有所啟迪。”

吉爾馬丁擡了擡眼,看了達克斯伯裏一眼,似乎是在說在這種無理取鬧之士面前有必要一致對外。他溫和地說:“就文書工作這一方面而言,亞當,如果你們的人更加謹慎小心的話,能幫我們不少忙。我們要求馬辛厄姆提供有關艾弗·加羅德的情況時,他本來應該提交IR49的。”

“當然,還要一式四份。”

“登記部門那邊也需要一份,所以恐怕是這樣的。我們還得讓軍情五處了解到最新的情況。當然了,我們可以去查看具體的程序步驟,但我認為最少應該提交四份。”

達格利什說:“這個女孩,黛安娜·特拉弗斯,他是你們能找到的在大臣家當奸細的最合適人選嗎?就算是對於政治保安處而言,這個選擇也有點奇怪。”

“但是我們並沒有在監視大臣,她不是被派去監視博洛尼的。你問及他情婦的時候我們就告訴你了,博洛尼從來就構不成什麽危害。巧的是,也沒有IR49的報告送到這裏。”

“我明白了。你們想讓特拉弗斯滲透進加羅德的群體或者說是小組織,不管這幫人叫自己什麽,然後在我們問及加羅德的情況的時候,你又剛好忘了提起這一點。當時你肯定已經知道他是一名嫌疑人了,他現在也仍然是犯罪嫌疑人。”

“當時兩件事看起來幾乎沒什麽關聯。畢竟我們的運作建立在‘需要知道’的原則上。我們也沒有派她打入坎普頓小丘廣場,是加羅德這麽做的。特拉弗斯為我們做的一點工作和博洛尼的死完全沒有關系。”

“但是特拉弗斯的死可能和這個有關系。”

“她的死亡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你肯定也研究過屍檢報告了。”

“我也注意到這份報告並不是出自泰晤士河谷內政部的病理學家之手。”

“我們喜歡用自己人。我向你保證,這個人非常稱職。她或多或少死於自然因素,這些因素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她吃了太多,喝了太多酒,一下子躍入冰冷的河水裏,被蘆葦纏住,掙紮了一會兒,然後就淹死了。屍體上沒有可疑的痕跡。你肯定還記得屍檢報告上寫了,她在死之前剛剛發生過性關系。”他在說出這個詞之前猶豫了一小會兒,這是達格利什唯一一次看到他表示出輕微的不安。就好像“做愛”這個詞非常不恰當,他沒有辦法讓自己說出這麽一個更不雅的表達。

達格利什沉默著。憤怒讓他發出抗議,但現在他覺得那種抗議幼稚得令人可笑,而且徒勞無益。他什麽目的都沒達成,反而還有可能使得刑偵隊、政治保安處和軍情五處之間即將爆發的專業競爭愈演愈烈,而它們之間不穩定的關系又很容易蔓延到政界的高層當中。下一次吉爾馬丁可能就會說:“看在老天的分兒上,也給亞當·達格利什通報情況吧。要是蛋糕沒給他分一塊兒,他馬上就會惱火。”但最讓他沮喪、讓他自我厭惡至極的還是自己居然險些失去控制。他意識到冷靜、疏離、不投入、不參與的名聲對自己有多麽重要。好吧,他現在投入進來了。也許他們是對的。如果你認識受害者,就不該接手這個案子。但是他怎麽能說自己認識博洛尼呢?他們在一起待了多久?只有在火車上的那三個小時,在他辦公室裏短短的十分鐘,以及前往聖詹姆斯公園的那段時間。但他知道自己對於任何其他的受害者都沒有產生過如此巨大的共鳴。他想要把拳頭揮到吉爾馬丁下巴上,想要看著鮮血沿著那完美無瑕的襯衣和老派的領帶流下來。好吧,要是放在15年前,他可能真的就這麽幹了,但現在他知道,這種沖動會使他付出丟掉飯碗的昂貴代價。可是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是渴望找回這種早已失去的、年輕人才有的簡單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