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詭計與欲望 第二章(第3/6頁)

窗外開始下起毛毛雨,玻璃上漫起一層水霧,停車場的磚墻和光亮的弧形車頂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幅點彩畫。他想,博洛尼來到這間不見日光、壓抑、陰郁的房間裏的時候肩負了什麽樣的重擔?是從他全身心投入的政治中突然醒悟過來了嗎?還是對他死去的前妻、他失敗的婚姻心懷內疚?對剛剛離開的情婦心懷愧疚?因為忽視了自己的獨生女、奪走了本該屬於他哥哥的頭銜而產生負罪感?因為最受喜愛的長子死去而自己還活著而感到自責?“我人生中理應值得珍惜的大部分東西都是通過死亡事件才得到的。”是不是還有新近才產生的一種罪惡感?因為特蕾莎·諾蘭墮掉了一個孩子而選擇自殺,他覺得無法面對?那是他的孩子嗎?這些一絲不苟堆疊整齊的文件和材料似乎在嘲笑他那無序、混亂的人生,這裏面除了出於好意,本質上卻和第22條軍規一樣的條文之外還有什麽呢?無非是受害者身上壓的板條。如果你要給他們提供他們真心渴求的,就得敞開心扉,感同身受地傾聽,越來越多的人會來見你,將你的精神與體能全部榨幹,直到你獻出全部。如果你不理睬他們,他們便不會再回來,只留下你為自己如此沒有人性而自我鄙夷。他說:“我想這個房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馬斯格雷夫更快地反應過來他想表達什麽。

“十有八九是這樣。他們耗盡了所有家人、衛生和社會事務部工作人員、當地官方和所有朋友們的耐心。然後就到這裏了。‘我把票投給你了,你得做點兒什麽事。’當然了,有些議員很喜歡幹這個,覺得這是整份工作當中最有意思的一部分。他們就是心願未了的社工。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他有的時候幾乎是上癮一樣跟人們解釋政府權力的局限性、任何政府都有的局限性。還記得有關市中心的最近一場辯論嗎?我當時坐在公眾旁聽席。他的嘲諷當中有很多被強壓下去的怒氣。‘如果我對尊貴的議員剛才那混亂的論證理解無誤的話,您的意思是政府必須保證智力、才能、健康、精力和財富都是平等的,同時又要從下個財政年開始消除犯罪。神聖的天意都沒有實現的目標,女王陛下的政府居然通過法規和指令就可以實現?’下議院不怎麽喜歡他的言論。他們不喜歡這類玩笑。”

他又補充道:“反正這注定是場敗仗,用有限的行政權去教育選民。沒人願意相信。況且在民主社會,總會有個反對的聲音站出來說一切皆有可能。”

將軍說:“他是個盡責的選區議員,但是他也為此付出了很多,比我們想象的要多。我覺得他有時候會在憐憫與惱怒之間左右為難。”

馬斯格雷夫拉開文件櫃的一個抽屜,隨意抽出一份文件。

“以這個人為例,一個52歲的老姑娘,正處於更年期,感覺就像是身處煉獄。爸爸死了,媽媽在家裏,幾乎完全臥床不起、大小便失禁、要求嚴苛、年老昏聵。醫院沒有空床位,就算有的話媽媽也不情願去。或者這個例子,兩個孩子都才19歲,女孩懷孕了,他們結婚了。雙方的父母都不滿意。現在他們和老人一起住在狹小的連排筒子房裏。沒有隱私,沒法做愛。媽媽透過墻板能聽見聲音。嬰兒在號啕大哭。家人說‘早告訴你們會有這個下場了’。他們三年內都排不上政府出租的公寓,也許還要等更久。他每周六都會遇到類似這種情況。‘給我找一個病房床位、一間公寓、一份工作。’‘給我錢,給我希望,給我愛。’這份工作的意義也在於此,但是我覺得他非常沮喪。當然,我並不是說他對那些真的值得同情的人毫無憐憫。”

將軍平靜地說:“所有的這些事例都是真的。苦難從來都是真實的。”

他望向窗外,毛毛雨已變成連綿細雨。他說:“也許我們當時應該給他安排一個更舒適的房間。”

馬斯格雷夫告誡說:“可是過去議員一直把這間屋子當作接待室,將軍。而且每周只有一次接待。”

將軍平靜地說:“盡管如此,我們迎來新一任的議員的時候,他應該獲得更好的待遇。”

馬斯格雷夫毫無怨言地表示了認可:“我們可以攆走喬治。或者把頂層的那個起居室當作接待室。但這樣一來就得讓那些老年人爬樓梯了。我看不出來我們怎麽才能重裝樓梯欄杆。”

達格利什以為他馬上就會打電話叫人來重新設計布局,將他自己的本意拋諸腦後。他問:“他的辭職算是意外事件嗎?”

馬斯格雷夫回答了他的問題:“絕對是,這簡直令人震驚。震驚以及遭到背叛的感覺。沒必要繞著圈子說話,將軍。對於下議院的補缺選舉而言算是非常糟糕的一個時機,他肯定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