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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 部妙子被沙修會占用的時間突然變多了,因為她自告奮勇加入了“效勞隊”。效勞隊由普通會員組成,負責沙修會的各類雜務。這些會員以家庭主婦居多。她們領不到任何工錢,沙修會也不補貼交通費。唯一的福利就是能免費享用大夥兒一起做的晚飯。

早上要利用上班前的時間幫忙打掃大殿,晚上下班後再幫著照顧上了年紀的出家會員。沙修會的總部建在山腳下,附近沒有電車站,也沒有公交車經過。妙子沒有車,只能騎自行車去。從她家騎到總部要整整半個小時。現在又是隆冬,騎這一趟無異於苦行。剛到總部時,她的臉皮都被凍僵了,要緩好一陣子才能笑出來。她不由得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透心寒”吧。晚上回家泡個澡,才有死而復生的感覺。

“你不要緊吧?”區長安田芳江很擔心她。見她實在辛苦,芳江就從廢品裏找了個插電池的小燈,幫她裝在自行車的車筐前面。“這樣你晚上騎車就方便了,踩著也不吃力。”

看到芳江那溫柔的微笑,妙子的眼角就發燙。

妙子之所以選擇加入“效勞隊”,是為了盡可能縮短獨處的時間。在破舊的廉租房活活凍死的老婆婆的模樣,還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眼底。那天她感覺自己一直在“飄”,仿佛走了一整天的鋼絲,很不安穩。難以承受的孤寂與害怕讓她瑟瑟發抖。

她覺得,那個老婆婆就是三十年後的自己。也許用不了那麽久,“那一天”隨時都有可能降臨。在妙子看來,沒有比在公寓房裏孤獨地死去更淒慘的死法了。只要能避免這樣的命運,哪怕當奴隸她都心甘情願。她只想待在別人身邊。這也讓她由衷地慶幸,還好進了沙修會。

她把抹布浸入水桶洗了洗,再用力絞幹。天那麽冷,皮膚都快裂開了。她生怕弄臟襪子,擦拭大殿地板的時候都是赤腳上陣。漸漸地,手指腳趾就失去了知覺,麻木趁虛而入。

她就這麽跪在地上,擦拭長長的走廊。起初還會用手撐地跑著擦,但現實告訴她,四十八歲的人已經做不了這樣的劇烈運動了。只消一個來回,她便上氣不接下氣,擦完了還腰疼。

“堀部妹妹,聽說你平時一個人住,你老公呢?”六十來歲的女會員問道。

“我離婚了。”妙子邊擦地板邊回答。

“哦……我可真羨慕你,無憂無慮的。我家那口子沒工作,又一把年紀了,很難再找新的活幹,成天賴在家裏,看著就煩。而且我們倆以前都沒交年金,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女會員穿得很邋遢,頭發也沒怎麽梳理,表情卻很開朗,“雖然有兩個孩子,但他們都不在這兒生活,好像也沒打算回來。”

“我家也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

“可不是嘛。”

“房貸沒還清,但我們已經還不起了,想著要不要幹脆把房子賣了,換點錢。等這筆錢用完,就去吃低保。”

“哦……”

“不過,聽說最近低保可難申請了。市政廳的人會聯系申請人的孩子,嚇唬他們說‘你有贍養義務’。”

妙子想起了自己養大的一雙兒女。如果她也走到了這一步,孩子們會是什麽反應?不用說,他們肯定毫不掩飾自己的厭煩。

“要是沒老公這個拖累就好了。如果我一個人過,就把房貸結算幹凈,把剩下的錢統統捐掉出家。”

女會員露出調皮的表情,吐了吐舌頭。對,還可以出家呢。不過妙子聽說,會員出家前得先捐一筆錢,否則沙修會不會接收。看來這條路她是沒法走了。

“不過,只要把這些破事看成‘這輩子的災禍’,就能化解好了。”

“沒錯沒錯。”不遠處的指導員加入了她們的對話,還不甘示弱地講述起了自己的不幸,“我家也是……”此人的丈夫酗酒成性,她最近好不容易才把丈夫送進精神病院。

聚集在這裏的都是事事不順的人。今後翻身的可能性也很低,她們只能堅信人還有“下輩子”,相互鼓勵著活下去。

裏屋傳出誦經念佛的聲音。沙羅老師開始了早課。效勞隊的人都安靜下來,側耳傾聽。妙子用力抓住手中的抹布。每天都能守在教主身邊是何等光榮,再苦再累她也受得住。

專心擦了會兒地板,身子漸漸暖和起來。她仿佛切實感覺到,自己在積累功德。最重要的是這裏有同伴,能給她安全感。

完成早上的雜務後,妙子趕往位於夢樂城內的超市。這段路也要騎三十分鐘。她家、工作單位和沙修會總部的位置呈三角形,這意味著她一天下來要騎兩個小時的車。

太陽依然被厚重的雲層遮擋,放眼望去盡是黯淡的景色。新聞說,近期的日照時間之短已經破了紀錄。妙子細細回想了一下,發現元旦過後還真是一天都沒晴過。每天都要與寒氣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