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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原友則剛到市政廳,就從水野房子口中得知西田肇的母親去世了。九點一過,辦公桌上的直通電話響了。一大早打來的電話準沒好事。聽到鈴聲後,友則就產生了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電話那頭傳來沉悶的聲音。

“西田肇先生的母親昨天去世了。”

友則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問道:“西田先生?”

水野的語氣中略帶責備:“就是我上次帶去的人,榮新村的!”之後她講起了昨天發生的種種。

“昨天傍晚,市民醫院打電話給我,說西田先生的母親去世了。據說叫救護車的是個碰巧在新村發傳單的主婦,因為……西田家的電話不是被停了嘛。他就抓住路人,讓人家幫忙打電話。人送去醫院後,醫生確認已經救不活了。一直拖到傍晚,我才接到消息。”

友則越聽越郁悶。他擔心申請者家人的死會引發意料之外的問題。被拒絕的低保申請者活活餓死,招致媒體圍攻的例子在全國比比皆是。

“西田先生好像受了很大刺激,一直不開口說話,所以打電話通知我的是護士長。我還當是出了什麽事。”

“不好意思,請問老太太的死因是……”友則問道。

“說是凍死的。正好那天西田家的電也停了,沒錢買燈油,天又那麽冷……那個新村的房子特別破,墻都漏風。”

聽說老人不是餓死的,友則松了口氣。當然“凍死”也很糟糕,這死因和身體是否衰弱有很大的關系,但是它給聽者留下的印象要比“餓死”好得多。

“相原先生,老人的後事還沒著落,能不能請你來一趟醫院?”

水野房子加重了語氣,言外之意是:這點忙你總該幫吧。

“可以讓他聯系市政廳的福利科……”

“別說這麽冷血的話,要不你幫忙跟福利科打聲招呼吧。”這簡直是母親教訓小孩的口氣。

友則強壓著心中的郁悶,思索了幾秒鐘。西田並沒有正式提交申請,福利辦公室還是很好推卸責任的,但為防止媒體對此事產生興趣,提前做些準備總歸沒錯。要是他連醫院都不去,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好吧,我這就去。”

友則掛了電話,找宇佐美商量。科長頓時愁容滿面,輕聲說道:“就算死者的親戚來了,也千萬別留下話柄。”

“不會有什麽親戚來的,否則早就有人幫他們了。”

“那得看死者的兒子了。就算見了面,也不要隨便跟他道歉。”

“我知道,我就是去安慰兩句,火葬和其他手續會交給福利科辦。”“我們哪能預測到他媽媽會凍死啊,這是不可抗力。”

“我也是這麽想的。”

“總而言之,我們沒有任何責任。”

“那是當然,他總共就來過辦公室一次,而且是三天前的事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點頭,每一句話都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確定部下持有同樣的見解,宇佐美貌似輕松了,道出一句真心話,露出一抹淺笑:“還好不是餓死的。”活脫脫一個只顧明哲保身的小官員。友則冷冷地想,此刻自己肯定也是同樣的嘴臉。

他回到辦公桌前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出門。一想到即將看到一具屍體,他便沮喪極了。再熬一段時間,到了春天,就能回到縣廳。友則只能這樣鼓勵自己。

臨走前,他接到一通來自問題低保人的電話。那是個煩人的老頭,說風太大了,電視畫面不清楚,讓他想想辦法。友則強壓怒火說道:“請您聯系電器店吧。”誰知對方滿不在乎地回了一句:“開店的怎麽會理我這種窮人,你說是不是?”

友則深呼吸後說:“我今天去不了。”不等對方再次開口,他就把電話掛了。

熬到春天就好了。這一回,他喃喃自語。

友則把車開出市政廳,拐進縣道,沿著斜坡一路往下。再開一段便是“夢樂城下交叉路口”了。路口的地勢最低,一如擂缽的底部,夢樂城、大型商店、市政廳與警局等大型建築就坐落在以路口為起點,朝四個方向延伸的坡道上。也許地勢與地價是成正比的,友則沒開多久,二手車店和加油站紅紅綠綠的廣告旗爭奇鬥妍的光景便映入眼簾。風一吹,幾百面旗一齊飄動,像機場跑道燈一樣。

路口四角的地皮貌似沒賣出去,插滿廣告牌。婚禮會場、殯儀公司、醫院、服裝租賃公司——巨大的招牌如圍墻一般正對著馬路。這些必不可少的行業的廣告也從側面體現出,小城的生活是多麽枯燥。

每次經過這個路口,友則都分外郁悶,不由得在心中譏諷:除了紅白喜事,夢野還剩下什麽?

趕到醫院一看,水野房子已在大堂等候多時。“相原先生,這邊、這邊!”她大聲喊道,絲毫不顧忌旁人。寬闊的候診室擠滿了來看病的患者,放眼望去大多是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