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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午三點,久保史惠一邊聽著宣告第六節課結束的鈴聲,一邊預習補習學校的英語教材。窗外大雪紛飛,玻璃窗晃個不停,發出嘎噠嘎噠的響聲。

“那今天就講到這兒。”老師冷漠地說道,合上了教科書。這節課是數Ⅱ[1] 。講課的是個滿頭白發的老頭,人稱“佛祖”,因為學生們從沒見過他發怒。他默許不考這門課的學生在課上做自己的事,只是不會明說罷了,所以半個班的學生壓根兒就沒聽他講課。早在去年年底,史惠就在升學就業去向表上選了“私立文科”,這門理科才考的課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二次函數之後的知識點,她是碰也不碰,光看到算式耳朵都直冒煙。

“起立,鞠躬。”

這周當值的男生懶散地喊著口號,教室中響起一陣椅子與地板摩擦的響聲。史惠身後的幾個男生甚至都懶得站起來,還有人繼續趴在桌上睡覺。老師一走,教室裏頓時熱鬧起來,堪比人聲鼎沸的鬧市區。

“喂,咱們去電玩中心吧。”

“我還得打工呢,去不了。”

男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進入高二下半學期,學生們明顯分成了“升學”與“就業”兩派。正式分班要等到四月,但現在已經有這個苗頭了。史惠就讀的這所縣立向田高中姑且算“重點高中”,但水平也沒高到哪兒去。去年有兩個人考上東北大學,可把老師們高興壞了。每年的退學人數足足有兩位數。這兩項數據都能充分體現出這所“重點高中”的水平。史惠想去東京,想進立教大學或青山學院大學的文學院。然而,她在剛結束的模擬考中成績不佳,只拿到了“仍須努力”的評語。

這所高中的學生有整整四成不會進大學深造,但他們也不是個個都去找工作。指導畢業去向的老師總是苦口婆心地勸道:“飛特族[2] 不是職業!”不過這座鄉下小城也沒有多少像樣的就業機會。之前學校給一個和史惠關系不錯的學姐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鐵廠做行政。學姐很郁悶地說:“難道這就是我的出路嗎?”

班主任在小班會上提醒大家,說最近有很多本校學生在火車站蹲著聊天,極不雅觀。JR都投訴到學校來了。

“地上都是細菌,說不定還有踩到狗屎的人走來走去,多臟啊。”

三十五歲的女班主任貌似想博大家一笑,可學生們全無反應。她長得很醜,還沒嫁出去,唯一的過人之處就是那傲人的胸圍。男生們懶得搭理她,女生們則是個個瞧不起她。之前有學生撞見她挽著一個年輕的巴西男人走在街上,在班裏引起了軒然大波。“她在那男人身上花了好多錢,人家在巴西的父母兄弟就是靠那些錢過日子的。”班主任頓時成了眾人鄙視的對象。每個人心裏都在想,以後絕不能活成她那樣。十多歲的青少年對自己瞧不起的大人最冷漠。

總算熬到了放學,史惠背起包去了隔壁班。她準備和朋友大塚和美一起去補習學校上課。在同一家補習學校的同學不下百人,所以放學前後見的人沒什麽差別。史惠和朋友們總把“上補習學校”戲稱為“加班”。

“天還下著雪,真提不起勁兒去加班啊……”和美一臉郁悶,噘著嘴說道。

“嗯,是啊。”史惠也有同感,點了點頭。

“要不翹課算了?我在夢城的卡拉OK攢了好多積分,可以免費唱一次哦。”

“那可不行,前不久才剛翹過一次吧?再這麽下去,老師要把電話打到家裏去了。”

“真麻煩……”

“別跟小屁孩一樣鬧情緒好不好……”

“你也真是拼啊,史惠。我都想把目標降低到郡山或仙台的短期大學了。我們高中好像是有保送名額的。”

“我說你啊……”史惠繃著臉,瞪了和美一眼。

“騙你的,我就是這麽一說。”

“一起去東京的四年制大學嘛,發起人可是你啊。”

去年暑假,她倆與幾個好友一起去了趟迪士尼樂園,順便逛了逛東京。那天晚上,與史惠住一個房間的和美突然提議:“等我們高中畢業了,一起來東京上大學吧!”兩人一拍即合,越說越起勁,便有了這個約定。

“我可能天生不喜歡學習……”和美望著窗外嘆氣。

“大家都一樣。我們不是要去東京當揮灑青春的女大學生嗎?”

“可我爸媽還在嘮叨呢,說我要是去了東京的大學,天知道要給我寄多少生活費……”

“我家也是,只能跟他們說,我自己也會打工的。”

“也是。”和美把雙手交叉在頭頂,伸了個懶腰,“我們一定要離開這個無聊的鄉下地方。”

“嗯嗯,曙光就在眼前了。”

兩人結伴走出校門,身上穿著一模一樣的海軍呢大衣,衣領都是立著的。在去往公交車站的路上,雪花迎面而來,仿佛故意阻擋她們前行。史惠下身穿著超短裙,卻沒有穿襪子,雙腿就這麽裸露著。在雪裏一凍,腳立刻疼了起來。有些女生會在裙子下面穿一條短褲,但這樣太醜了,史惠只能咬緊牙關忍著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