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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淩晨一點過後,白河一家三口走出了家門。優美子很害怕,但還是決定一起去。或許是因為光說也想讓媽媽看看。

“要是別人看到了,說不定以為我們在趁夜潛逃。”鎖上玄關大門後,高行調侃了一句。

“空著手嗎?”光愣愣地問。

“現在潛逃幾乎都是空著手的,只要帶上各種卡和銀行存折就能活下去。”

“都要趁夜逃跑了,那樣的人竟然還會有存款嗎?”

“就是為了守住那些存款才要跑啊。”

“你們別這麽大聲。人家真以為我們要逃跑了。”

聽了優美子的話,高行和光都笑了。優美子也笑了。高行心想,他和優美子說不定都在強顏歡笑吧。

歡笑在他們靠近那座建築後便迅速消失了。在建的市民中心跟那天晚上一樣,被包裹在讓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

“這裏面嗎?”優美子驚恐地問。

“沒錯。”高行回答。

光沒再說話,他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高行和優美子牽著手緊隨其後。裏面光線昏暗,難以看清腳下的路,兩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你走慢點。”高行對如同走在白晝、把他們遠遠甩在後頭的兒子說。

三人走上樓梯,來到昨天高行強行闖入卻被抓住的大廳前。他以為他們會從這裏進去,光卻走上了旁邊的通道。

“不是要進去嗎?”

高行問了一句,光似乎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

“只有觀眾才會從那邊進去。”

“觀眾?”

“演奏者要在後台準備。”

走到通道盡頭,光打開了一扇大門。裏面一片漆黑,光卻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過了一小會兒,燈亮了。高行被炫目的燈光照得眯起了眼睛。發出光線的源頭是光手上的一盞小燈。

“只有這點光量也會感到目眩,對吧?那是因為人類平時被過分多余的光線包圍了。”

高行和優美子也跟著走了進去,沒想到裏面竟很寬敞。墻壁沒有塗裝,全是裸露的水泥。右手邊有一段小小的樓梯,應該是登上舞台用的。

“這個音樂廳很不錯吧。都已經完成到這個程度了,卻說經費不足,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你準備在這裏幹什麽?”優美子問。

“當然是演奏啊。開音樂會。”

“音樂會?”高行想起上次來這裏時聽到的《波萊羅》。難道光真的只是在辦音樂會嗎?不,他轉念一想,那絕對不可能。“光,後面那是什麽?”

高行發現那裏擺著一台奇怪的機器,便問了一句。從一個小型電視機大小的盒子裏伸出一根長約一米的支柱,支柱末端分成三股,分別頂著一個比排球略小一點的白色圓球。

“你說這個嗎?唔,硬要說的話,是民謠吉他。”

“民謠吉他?那是什麽?”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曾經非常流行民謠這種音樂形式。盡管其信息量豐富和人才輩出也是原因之一,但這種音樂能夠普及的最大原因在於,人們能夠隨時隨地演奏。與其他音樂形式不同,民謠只需一把吉他就能完成。民謠原本就包含著巡回於戰場主張反戰的目的,其機動性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後來,民謠又漸漸發展成了新音樂[1]、搖滾樂等多樣化的音樂形式,如今年輕人到音樂會會場追尋好音樂已經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利用一把吉他彈奏的形式發生了改變。現在人們只要把整整三卡車的器材搬運到根據音響工學建造的會場中,組建起產生優質音效的系統,然後再靜心等待,聽眾就會聚集過來了。但我認為,這其中功勞最大的,還是讓人們養成了傾聽現場音樂習慣的民謠。這件事也給了我一個啟發。那就是,若想傳播什麽東西,首先需要考慮的就是機動性。所以我需要一把民謠吉他。”

“你到底要傳播什麽呢?”優美子還是老樣子,一臉擔心地問道。

“我正在做的事情,其實跟過去那些民謠歌手是一樣的,那就是發送信息,尋找接收信息的人。不過我使用的是超越了音樂的東西。”

“超越了音樂的東西?真有那種東西嗎?”

“當然有啊。”光把被他稱為民謠吉他的奇怪機器移動到高行夫婦面前。“你們覺得人類最發達的感覺器官是什麽?”

“當然是眼睛啊。”高行回答。

“沒錯。但遺憾的是,人類幾乎從不使用眼睛來享樂。耳朵可以聽音樂,鼻子可以享受芬芳的香氣,更不用說味覺可以通過飲食這種行為來享樂了。”

“用眼睛也可以享樂啊。”優美子反駁道,“可以看美麗的畫作,還可以看電影。”

“但那只是對圖像的認知罷了。比如看到小貓的照片,會覺得很可愛。這並不是說小貓的形狀本身可以讓眼睛享樂,而是認知了小貓的存在,從以往的相關經驗中誘發了可愛這種感覺而已,並不能稱為感官的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