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懸崖路

埃裏克·科林森從凱薩達給我打來了一個電報:

望接電即來句號有難至危句號需君相助句號請來夕照旅館一會句號切勿來電句號萬不可為嘉波莉所知句號十萬火急

埃裏克·卡特

電報是星期五上午送到事務所的。

那天上午我不在舊金山。我是在北邊的馬丁內斯鎮,跟菲爾·利奇的一個已經離異的妻子講價錢。這個菲爾·利奇化名極多,是個神秘人物。他盜賣孤兒證,大量流入西北各地,因此我們要想拿住他,而且要得很急。他這個前任的老婆是個嬌小可愛的金發女郎,是當電話接線員的,她手裏有他的一張照片,算是比較新的,願意賣給我們。

“他從來不拿我好好當人看待,怕我手裏會積起倆錢兒,所以從來不肯把他的臭支票大大方方開一張給我,”她抱怨說,“我只好自己掙錢來應付我的花銷。今天也不知是哪個騷貨在大把大把拿他的,為什麽我就不能從他身上撈兩個呢?你說吧,這張照片你肯出多少錢買?”

她自然是過高估計了這張照片在我們心目中的價值,不過我最後還是把這樁交易跟她做成了。這樣等我回到市裏,已經是六點過後了,要搭火車當夜趕到凱薩達是來不及了。我就帶了點衣服,裝上個旅行包,到車庫裏開出我的汽車,直駛凱薩達。

凱薩達距舊金山有八十來英裏,那是一個只有一家旅館的小鎮,貼在一座山的巖坡上,山的形成年代還不算太久遠,順著山坡下去就是太平洋。凱薩達的海灘太陡,而且地又堅實,尖石極多,不是個遊泳的好地方,所以凱薩達沒賺到過避暑遊客多少錢。有個時期那裏成了私酒販子卸貨的口岸,倒是熱鬧過一陣,可是那档兒買賣如今早已偃旗息鼓,因為私酒販子發現:把私酒從境外販來,倒還不如在國內就地取材,獲利既大,風險又小。從此凱薩達又睡起大覺來。

當天夜裏我十一點多到了鎮上,停好車子,穿過大街便是夕照旅館。那是一座黃色的樓房,樓不高,卻鋪得很開。大堂裏只有夜班接待員一個人,那是個娘娘腔的小個子,看年紀已有六十好幾,他費盡心機要逗我看他的指甲是染得紅紅的、亮亮的。

他一看我在住宿登記簿上簽下的名字,就遞給我一個封好的信封,那是旅館的專印信封,上面是埃裏克·科林森的筆跡,寫明交我親收。我撕開信封,看信箋上寫的是:

請勿外出,等我回來見面再談。

E.C.

“這封信留在這兒有多久了?”我問。

“八點鐘左右就留在這兒了。卡特先生等了你一個多鐘頭,後來看火車站來的公共汽車末班車都過了,他就走了。”

“他不住在這兒?”

“唷,他哪能住這兒呢。他和他的新娘在小海灣那邊租了圖克家的宅子住。”

科林森這種人,他叫我幹什麽我是不能認真聽他的。我就問:

“去那個地方怎麽走?”

“那個地方你夜裏去是絕對找不到的,”那接待員擺出一副“包你沒錯”的架勢對我說,“除非你繞道走東邊的那條路去,可即使走那條路我看你也到不了,除非你熟悉那一帶的地形。”

“是嗎?那白天去那個地方是怎麽走的呢?”

“沿著這條大街走到盡頭,見了岔路走靠海的一支,就順著那條路沿懸崖一直走下去。那也實在算不上是一條路,倒還不如說是條小山徑。走上約莫三英裏,就到那座宅子了。宅子坐落在一座小山上,外表看去是棕色的,上面是木瓦頂,四面都貼著墻面板。白天去還是挺容易找的,只要你記住‘遇岔路須向右,緊靠大海一直走’就行。可是夜裏去找你是八輩子也……”

“多謝了,”我不想聽他再兜翻一遍,就趕緊截住了他。

他領我上樓到一個房間裏,說好五點鐘一定叫醒我,我不到午夜就睡著了。

一清早,電話就來叫醒我了。我從床上爬起來向電話裏回了一句:“好,謝謝,”一看天色是陰沉沉、霧蒙蒙的,且又寒氣逼人,看來這天氣靠不住。等到我穿好衣服下樓,看這天氣還是沒有多大好轉的跡象。那旅館接待員對我說,凱薩達這個鎮上在七點以前是八輩子也找不到一個地方吃早飯的。

我出了旅館,順著大街而去,走不上一會兒大街便變成了一條泥土路,我就順著這泥土路走,到岔路口便拐入了折向大海的那條支路。那條支路從一開始就實在算不上是一條路,走不多久便只剩了一條石徑,在一道巖架的斜坡上蜿蜒伸去,跟著那道巖架愈來愈逼向海邊。愈往前去那巖架的斜坡也愈陡,到後來斜坡上的石徑簡直就成了橫在懸崖面上的一道忽寬忽窄的石梁——寬處也不過八英尺到十英尺,窄處只得四五英尺。小徑的後上方是聳起的懸崖,有六七十英尺高;下前方則崖面斜削而下,跌落一百多英尺,碎石狼藉散入了大海。風是從中國的那個方向來的,頭上吹得霧氣紛紛越過崖頂而去,底下則掀起陣陣海浪,喧騰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