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當然。”城山點點頭。那個牙齒殘缺不全的男人像在膜拜國王一般,深深地鞠了一躬。

“反正都是消磨時間。”城山補了一句。

我們走在一條蜿蜒的小路上,右邊是巨大的山丘,像一個倒扣著的大碗。

“轟隱瞞了什麽吧?”日比野說。

“按照我的推斷,是這樣的。”

“既然這樣,那我們去確認一下吧。”日比野快活地說,“我不喜歡有所隱瞞的家夥。”他似乎認為島上所有的人都對自己隱隱抱有惡意,他的憤懣可以通過聲音聽出來,顯得痛徹心扉。“趁他不在家時去就行了。我們先讓那個大叔離開這座島,趁此機會去家裏搜查。”

“好計劃。”我只是說說而已。

我眺望著左邊的田地,和日比野一前一後走在無人經過的路上。日比野順便去市場買了張明信片,遞給了我。

“寫吧。”

“可我剛給了他一張啊。”

“別管那麽多了。”他說,“寫一張新的也好,重寫也好,總之,寫一張明信片給轟。然後補一句‘事態緊急,希望你早點送到對方那裏’。那個熊大叔對這種事很認真,應該會馬上開船走。”

“你要我編一件急事?”

“編一個唄。”

遠遠看去,轟的家是一棟漂亮的別墅,庭院前立著一個紅色的郵筒,但看起來已經不用了。

與上次來訪時不一樣,我們剛一敲門,轟就出來了,簡直像一直在室內觀察室外似的。

“我剛才給了你一張明信片吧?”

“啊,那張明信片還在我這兒呢。”

“實際上,我突然有件急事,希望你別寄剛才那張,把這張直接交給對方。”

轟把拿到的明信片翻了個面,嘟囔著說“又是給那個女人的啊”。

這次的明信片上印著藍色的大海。碧藍透徹的海裏,可以隱約看到魚的身影。只有大海。翻騰的浪像雲一般,大海看上去像一片藍天。

“我有件非常緊急的事想要告訴你。”

內容就只有這幾個字。無論誰看了都知道有“急事”吧,就是這麽蠢。但考慮到就寫這麽一句實在太短,我又加上了和上一張一樣的內容——還有,我還想聽你演奏低音薩克斯。

轟目不轉睛地盯著明信片,卻沒對內容的不自然產生懷疑,而是將它放進了口袋。

“你能立刻出發嗎?很急。”日比野推波助瀾似的插嘴,然後看著我確認道,“對吧?很急吧?”

“嗯。”我呆呆地點點頭,說,“很急。”

日比野滿足地點點頭。“伊藤都這麽急了,大叔你必須立刻出發呀。”

“關乎人的性命嗎?”轟用他特有的沉重語氣說。

“很難說和人的性命有沒有關呢!”日比野說得過於嚴重了,“大叔你快點兒!”

“哦,這樣啊。”轟背對著我們,搖搖擺擺地回了屋。

我們決定在轟出發之前先在島上轉一轉。路過櫻家門前時,日比野一看到翹著腿的櫻,就立刻露出想逃跑的樣子。他想躡手躡腳地走開。

櫻還是在看書。我問不出“你把安田怎麽了?”這樣的問題,眼下氣氛祥和,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我對櫻有些親近感,他可能與我一樣與島民們保持著距離。如果畫個三角形,那麽島民、我和櫻也許分別是三個頂點。日比野則不屬於這個三角形,他是一個脫離的點。優午肯定是一條有長度的直線。我覺得,在這個二維世界裏,只有稻草人是三維的。換句話說,它是小說裏的偵探。

“又見到你了。”櫻對我說。

正往前走的日比野像被誰批評了一樣停下腳步,縮著肩膀。“我們只是路過。”

“種子埋在哪兒了?”我問。

櫻說:“就在你腳下的附近。”

我低頭看看腳下,向左幾步的地方土被翻過。地面微微隆起,似乎剛澆過水,有些潮濕。

“好期待開花啊。”

“養花和讀詩很相似。”他模仿著我之前說過的話。

“差點兒就踩到了。”我聳聳肩。

“我會殺了踩到它的人。”他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

如果有人故意踩花種,櫻可能真的會殺了他。越是這麽想,越覺得他的表情十分認真。人為了活在世上,會害多少動物死去?人為了活下去,會有多少花被踐踏?也許櫻就是為了追問這個問題,才用槍射殺人類的。

我們加快了腳步,現在要去草薙家。

“剛剛好,百合正要去警察局呢。”身上披著黑色夾克的草薙開門時說。

百合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

她看起來與昨晚見面時一樣。遭遇暴力的痕跡、遇到事故的傷痕、受夠了單純的丈夫而想離家出走的陰郁,在她身上都完全看不到。

“大家都很擔心你。”草薙對百合說。

“讓大家受驚了。”她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