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聽日比野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情。”

“但我沒見過你。”櫻簡潔地說。

“因為我是從島外來的人。”我坦白道。

他將詩集放在桌子上,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歪著頭說:“為什麽你要對我說這個?”

“我預感到即便撒謊也會被發現。”我誠實地回答道。

“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事情我都不知道。”

“這種說法和優午正相反啊。”

“優午啊。”櫻低聲說。

“這座島上的人認為你很特別。”

“說我是行刑者?”櫻面無表情地聳聳肩。

“你知道大家怎麽看待你嗎?”

“有不少人誤會了,求我殺掉某處的某人。”

“如果那種人來了,你會怎麽做?”

“先殺了他。我不喜歡吵鬧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他的聲音不帶溫度,甚至有股寒氣。

“你害怕了?是不是覺得我會殺了你?”

“我確實是這麽認為的。”我低下頭。

“你覺得人可以制裁人嗎?”

“是的。”這是我的真心話。我不喜歡每當有死刑或刑罰糾紛時,總是提出“是否該由人制裁人”這一主張。不管殺了多少人都不用償命,這種法律根本就不是法律。

“你吃肉嗎?”櫻突然問我。

“吃豬和牛,也吃雞肉。”

“狗呢?”

“不吃。也不吃貓。”

“魚呢?”

“吃。”

“如何區別吃和不吃的東西?”

我歪著頭想。是不吃體型大的動物嗎?不,牛比狗大。大象的肉也許也可以吃。但是我不吃寵物貓。

我思考後的結論是。“取決於是不是朋友。無論是狗、貓,還是金魚,不能吃成為朋友的動物。”

“人類也分是不是朋友。你吃不是朋友的人嗎?”

我無法回答。雖然人吃動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我從沒想過吃的標準。

“在你住的地方,怎麽殺動物?”

“都擺在超市裏面。”我說著笑了起來,“為了食用而存在的肉都擺在店裏面,被切成合適的形狀,用保鮮膜蓋住。”

“保鮮膜是什麽?”

“透明的薄膜,用它蓋住裝著肉的盤子,然後放在超市販賣。”

“這裏也一樣。養殖業者宰殺動物,然後在市場裏出售。總之,人們沒有先宰殺再吃肉的感覺,這段過程被跳過了。”

我們殺各種各樣的動物,並以此為生。但每個人都忘了這一點,是故意忘記這一點的。就是這樣的。

“一個人為了活下去,要害多少動物死去?”櫻的發問聽上去並不像要尋求答案。

“我從來沒想過。”

“那就想想看!”他像下命令一樣對我說,“人們靠吃動物活下去、靠削樹皮活下去。一個人要活下去,是建立在幾十、幾百條生命的犧牲之上的。這是關鍵,但你知道值得活下去的人類有多少嗎?”

我陷入了沉默。

“有多少人比叢林裏爬著的螞蟻更有價值?”

“不知道。”

“答案是零!”

近二十年前,櫻曾問過優午相同的問題。

“人類有活著的價值嗎?”

深夜,島民們均已陷入沉睡。櫻站在優午面前。櫻還是個少年,那天夜晚,他出生以來第一次用槍殺人。他的雙手因為碰到對方身上流出的血而沾滿深紅色。雖然他奪走了一個人的生命,但是這名儀表堂堂的美少年的肉體和精神都絲毫沒有動搖。

“人沒有價值吧。”稻草人直截了當地回答。

“每一個人?”

“曾經有一個人,他制作了我,叫祿二郎。”

“他是例外嗎?”

優午沒有明確地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它說,“蒲公英開花沒有價值,但那花朵純真又可愛,這一點是不會變的。即便人類沒有價值,也沒必要為他們而生氣吧。”

“我今天第一次殺了人。”還是少年的櫻第一次向優午坦白。優午雖然已經知道了,但它還是用第一次聽說一般的語氣簡單地回應了一句。

櫻小聲地說:“詩比死好。” [17]

“花是美的。”稻草人如此補充道。

“你要不要種花?”櫻坐在椅子上,指著我所站的地方附近。

“嗯。”我問他的問題他還沒有回答我,“因為人類沒有價值,所以你殺人?”

“不,”櫻否定了我,並簡短地答道,“我是為了保持冷靜。”

“你沒辦法保持冷靜?”

“我之所以能夠保持冷靜,都是因為有詩和手槍。”

“詩和手槍?”

“人很吵。我討厭吵鬧。”

“你怕吵?”

“開槍。”櫻說。他的話實在太冷漠,我甚至在想象他呼出的氣體會當場結冰。“櫻花在春天開放,將四周都變成粉色。飄舞,飄舞,然後散落。”

“你說的是真正的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