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沒有笑。”

“那麽你並不知道?”

“我知道。”

“渾蛋!”她大叫,又開始打稻草人。

“無論是誰,總有一天會死。”優午只說了這句話。

“那又能怎樣?我的家人那樣死掉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無法告訴豬,你一個月之後會被活生生地砍頭,被人吃掉。我也無法告訴停在我手上的鳥,明天你會被為了消遣而狩獵的獵人殺死。”

“我的家人又不是豬和鳥!”峰說。然後她抱住了優午,似乎想將它拔出來。“你這家夥!”

實際上,如果峰當時沒能控制住怒氣,很可能就將稻草人拔出來了。但在中途,峰放手了,哭喊著:“畜生!混帳稻草人!”

“也難怪你外祖母會生氣。”我噘起嘴,“如果優午提前告訴他就好了。告訴她雷會劈中她的家,暫時離開房子吧。這樣就能幫到她了吧。”

“優午經常說‘過去和未來是兩回事’。講述今後要發生的事和已經發生了的事實,截然不同。”

我想起優午說“我不是神”,還曾苦惱地嘆息:“大家都誤會了。”

“但那確實是一樁悲慘的意外,優午是不是太任性了?”

“但她後來原諒它了。”

“騙人的吧?”

“失去家人之後,她過了好幾年窮困潦倒的日子。但她說:‘即便如此,我還沒有死。’後來,她再婚了,然後有了我這樣一個外孫女。”

“因此她就原諒了優午?不僅原諒了優午的借口,連親人被殺的悲傷也忘記了?”

“是最近才原諒的哦。”兔子小姐皺起眉頭,“但即便原諒了,她還是不想接近稻草人,因為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它。那可是幾十年的積怨啊。”

“我能理解。”

“那是一兩年前的事。她看到一只在路上橫死的狗,不知怎麽死的,但狗的內臟從嘴裏流了出來,屍體慘不忍睹。她將狗埋了。”

“這有什麽深意嗎?”

“自此以後,外祖母一直在沉思。一臉嚴肅,一言不發。突然有一天,她像是看透了世間的一切一樣,神清氣爽。”

“她該不會想說,即便我的家人被殺,也沒關系吧?”

“我也是這麽說的。難道說,外祖母接受現實了?”

峰那時回答說:“我怎麽可能接受呢?確實,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我就不會生下你媽媽,你也不會在這兒。但是,遇到那麽淒慘的事情,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峰的語氣雖然粗暴,卻聽不出一絲怒氣。然後,她像要提醒外孫女一樣,說道:“人一輩子只能活一次。”她又說,“無論不開心或悲傷,怎麽都不可能重來,對吧?一輩子只有一次,懂嗎?”

峰靜靜地閉上了眼睛,說:“因此,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情,都得活下去。”

她還說,即使家人被殺、痛不欲生,或者生來就畸形,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因為這是僅有一次的珍貴人生。

“外祖母她理解了。”

“理解了什麽?”

“接納。”

這個從她木桶一般的身體中發出的詞在我的心中回蕩。接納這件事。

“‘因為只能活一次,所以要全盤接納’,外祖母她似乎想明白了這一點。”

“因此原諒了稻草人?”

“花了七十年呢。”

“真是寬容,”我說,“太寬容了。”也許她並不恨稻草人,只是為稻草人什麽都不說而感到氣憤。

我試想我的祖母站在峰的立場上,肯定會在開口大罵之前就把稻草人拔出來,劈成柴燒。

“但是真不可思議,優午身為一個稻草人,大家卻將其視為朋友,同等對待。”

“說的是啊。”

“我最近認真地在想,會不會比起我們,優午其實更喜歡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

“比如貓、狗之類的。”

“貓和狗?”

“你知道嗎?”她說,“據說貓在死前會從人的面前消失。”

“我聽說過。”我點點頭。

“優午的身邊經常出現貓的屍體。”

“為什麽啊?”

“到了早上,會發現有好幾只貓躺在優午腳下,而且都死了。我想貓會不會也能預見到自己的死期,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麽,只知道要結束了。貓在那時接近優午,是為了安心吧。”

她想說的是不是貓希望在死的時候優午在身邊,然後優午也這樣期待著?

“所以啊,我想優午真正喜歡的可能並不是我們這樣的人類,而是狗、貓之類的。”

“稻草人本來是用來保護田地不被鳥類侵襲的。”我說。

“啊,是這樣的呢,轟大叔說過。”兔子小姐笑了,“好奇怪呀。”

“優午不會趕走鳥嗎?”

“它明明是個稻草人,卻很偏袒鳥。”她說,像是覺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