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啞口無言,稻草人知道那個逮捕了我的城山。

我回想起正好在半天前,警車裏發生的事。

城山問我:“你是伊藤嗎?”我才意識到這個警察是我認識的人。明明已經超過十年沒有見面了,我卻立刻認出他來了。

我嚇得張不開口,坐在警車的後座上,盯著他看。

“你為什麽做這麽蠢的事啊?”他並不是在擔心我,反倒顯得很高興。

蠢事。確實,可能是。

我試著搶劫了便利店,還帶了一把刀,然後立刻就被人從身後制伏了。毫無疑問,這是愚蠢的行為。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多麽過分的事。倒不如說,我想用如此莽撞的方法重置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對自己的行為毫無後悔之意。只是對來逮捕我的警察竟是城山這件事情感到驚訝。如果我提前知道,就算有神經病也不會去搶劫的。我甚至會對神發誓,絕對不會去搶劫吧。

“你住在這附近吧?”城山從我的錢包裏拿出駕照,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只消看他的眼睛我就明白了,他和讀中學時沒什麽兩樣。他有蛇一般狡黠銳利的目光,瞳孔有些微妙地脫色。也許是因為我所在的位置開車的警察看不到,他沖著我的臉頰打了一拳。“你他媽的、真是個、白癡啊!”他說這話時,語氣中伴著喜悅。與中學時明顯的不同之處在於,在我這個人渣般的犯人面前,城山處於身為警察的優勢地位。

讀中學時,我並不是城山故意欺淩的對象。

那時我在足球部,作為中鋒活躍著。和不參加社團活動、也不去補習班的城山沒有任何交集。他不是那種無論是誰都想和他建立聯系的人,但總會有幾個人聚集在他身邊。不,那些人應該被稱為他的朋友吧。身體健壯、無所事事、連課都不去上的人聚集在一起。即便是在我這短短的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人之中,城山也屬於最下等的。

比如說我讀初一時發生的事。

考試之前沒有社團活動,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山迎面走來了。雖然只是偶然遇上,但他卻露出一副“來得正好”的表情。他自然地笑著,揚起了手中的袋子。

“那是什麽?”

“是肉哦。”他說著,從裏面拿出了火腿。是切成大片的厚肉片。“可貴了呢。”

“是晚飯嗎?”我問。他哼哼哼地忍住笑意,仿佛看到我的傻樣子感到可笑卻又無可奈何。

“火腿裏有大號的剃刀,我要從外面投到養狗的院子裏。”

“騙人的吧?!”

“狗很聰明,對吧?所以不這樣的話,它們根本不會吃。”

“騙人的吧?”

“但就算舌頭會被割成兩半,他們也還是會去吃火腿的。”

我不知道為什麽沒去打他。我們倆的體格差不了多少,而且興許我的臂力還要比他好。但是那時的我逃跑了,也就是什麽都沒做。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感到恐懼吧。我無法直面同年級的學生散發出的惡意。

在城山的成長經歷中,一定沒有受過他人的欺負。這正是他與不良少年們最根本的區別。

他的目的並不是恐嚇別人或是樹立權威這種幼稚的事,而是僅僅為了將他人踩在腳下,並因此感到愉悅。

我讀初二的時候,家所在的地區發生了一起殺人事件,一對老夫婦中的老爺爺被殺害了。雖然新聞報道稱其並非計劃犯罪,而是搶劫犯所為,但直到最後,兇手都沒被逮捕。

我聽說過城山四處說“是我殺的”的傳聞,而且告訴我這件事的朋友都像是不懷好意且聲音顫抖。“那個老人也沒什麽可以享受的了吧,如果把兩個和睦地生活在一起的人中的一個殺掉,另一個人就會寂寞得發瘋吧?”城山似乎這麽說過。

當時的我也認同這一說法。幾周後,我聽城山說:“那個老太太怎麽還沒死。就算是老夫婦,說到底也還是陌路人嘛。”

那時我沒有選擇抓住城山的領子打他,而是逃走了。

我對於與他相關的事情也感到恐懼。城山的父母,地位與政治家不相上下。我總是安慰自己說“對當權者的孩子出手很難”,但其實是想讓自己努力忘記城山這個人。

“當警察真是好啊。”他在我耳邊說。最不應該當警察的人當上了警察。那時在我的腦海中回響的,興許不是被毆打帶來的震顫,而是絕望的聲音。

祖母曾經見過城山一面。上中學學校參觀日那天,因為父母不方便去,實在沒辦法,我就讓祖母去了。

城山的成績很優秀,加上外表俊朗,乍一看絕對是如假包換的“優等生”。而且包括我父母在內的學生家長都對他另眼相待,對孩子們說“向他學習”、“和他好好相處”之類的話。也有可能是被他父母的社會地位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