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漣漪(第3/17頁)

我催攝影師動身。他扛著攝影器材,臉上笑嘻嘻的。

“怎麽了?”

“沒什麽,我覺得佳菜子很可愛。”他黝黑的臉上掛著笑容。“她還真純情。真是太可愛了。你要不要認真考慮考慮她?”

“我看你比較合適吧?”

我笑著說,攝影師卻大大地揮手。

“我試了啊。我曾經約過她幾次,但她一直問你的事——他有沒有女朋友?以前不是訂過婚嗎?為什麽後來沒結婚?他未婚妻是怎樣的女人?比我漂亮嗎?我真是怕她了。”

“是嗎?”我真的嚇了一跳。在我眼裏,佳菜子不過是昨天還穿著高中制服的小女孩。在她眼裏,我應該算是“叔叔”了,我一直以為這才是她敢大膽對我惡言相向的原因。

“她才多大?好像才十九歲吧?”

“二十歲了。她打扮得很成熟,看來是想結婚。”

“如果我是她,就不會在這裏找結婚對象。跟著做這一行的男人,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你以為她不懂嗎?不管再怎麽帥,再怎麽有錢,像我這種自由攝影師或是特約記者,她才不放在眼裏呢!但高坂先生,你就不一樣了,哪天派赴任務結束,還是有可能調回報社的。她正是明白這一點,才那麽鉚足全力。”說完,他笑了出來,“我這麽認為也有一半是因為我自卑吧。”

“這麽說來,我也沒什麽可高興的。”

“你可別這麽說,佳菜子會恨死我的。她是來真的,她還不錯。你沒意思嗎?”

我想了一下,決定不予回答。攝影師慌忙抓了抓頭。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事?看來之前的那件事給你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啊。”

“什麽事?”

我只是隨口反問,攝影師卻慌了手腳。

“啊,對不起。沒什麽。其實……傳聞啦,我只是聽到一些傳聞而已。”

和相馬小枝子的事是調到《亞羅》之前發生的,應該說因為她的緣故——至少是原因之一——我才會發配《亞羅》。

這類傳聞的傳播速度比傳染病更快,而且永遠都斷不了根。

“都是別人亂傳的,不用放在心上。”攝影師笑著補了一句,為自己找台階下。

真的很對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痛處了?

我下次不會再問了,我保證,絕對、絕對不問了。

我突然想起稻村慎司,心頭一緊,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有著一長串名字的婦女會代表與其說是被采訪,還不如說是來打棒球的。反正只要我們一發問,她就大眼瞪小眼地頂回來。

“你們這些媒體人一定以為我們是嫉妒才搞這些活動的醜女團體。其實我們是為了人權,才不管別人怎麽說呢!”

真的不在意別人評價的人,才不會把這番話掛在嘴邊。

容貌的美醜是天生的,無法靠個人努力而改變,所以不能以美醜決定女人的等級。世上的男人借由選美大肆宣傳符合男性社會標準的女人才可以受到寵愛,試圖把所有女人都放進同一個模鑄裏——她說得慷慨激昂,把我和攝影師當成了“世上男人”的代表大加撻伐,雖然偶爾也會征詢我們的意見“你們認為呢”,但我們還沒開口,她就又說“反正你們就是這樣……”來堵我們的嘴,我們只有乖乖聽訓的份。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能用無法靠後天努力而改變的東西來分等級。

“對,我也認為這樣不對。”我已經決定閉口不說,所以攝影師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但我覺得沒有必要糾正所有不對的事。我覺得選美也沒什麽不好,對這種事不妨輕松看待。”

我終於見識到什麽叫火上澆油。聽了攝影師這番話,她又開始滔滔不絕,嚇得攝影師縮起脖子,沒有再開口說半旬話。

她再三重申的那句話——天生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在我腦子裏盤旋不去。

又不是我希望生下來就這樣的。

面對這個滔滔不絕的女人,我又開始思索起來。

如果——如果我也有掃描別人的能力,現在用一下,不知道會看到什麽。如果我可以看透她的內心,親眼看一看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或者雖然察覺到、卻拼命克制的願望和扭曲的自卑……

我很少掃描別人,因為太卑鄙了。

眼前的女人說得頭頭是道,她的活動也的確有意義,她的意見也值得一聽。但是,她之所以這麽大聲疾呼的動機中,應該有種個人的、不顧一切的憤怒、報復和嫉妒。即使這不是全部原因,也絕對是推動她付諸行動的動機之一。

我一個平凡人,只是這樣看著她的臉,就可以猜到這一點。

但是,純粹的猜想和伸出心靈的觸手零距離了解她、傾聽她的心聲是兩回事。

那些根本不想看、不想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