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知火海沿岸

木田民平在水市內沿河邊的古幡開了一所外科醫院。那年他41歲,行醫已有11個年頭。

木田經常騎一輛220CC型的摩托車出診。他那副眼睛凹陷、鼻翼膨大的相貌很討人喜歡,而且性格豪爽,甚至是有些粗魯,所以頗受患者歡迎。水潟市還是個小鎮的時候,他就受聘兼任了法醫,並且和學校也有關系。木田的名聲好,人們都說他對得病人如骨肉。然而,不論名聲怎麽好,畢竟是小鎮醫生,收入是可想而知的。等到市裏建起市立醫院,工廠設立附屬醫院,其他各種醫療設施應有盡有時,本田的生活也就不能那麽闊綽了。

木田一家四口人,妻子靜枝,還有兩個孩子。正門旁邊的候診室裏擺著電視機,大約20平方米的診療室裏四壁雪白,設了一張潔凈的診床。窗戶朝南,室內一切都亮堂堂的。寫著“木田外科醫院”的白底黑字的鐵牌子,高高地豎在水潟川沿岸的房頂上,從古幡堤壩的對岸也能看見。這塊牌子,從奔馳在鐵路幹線上的車窗裏、從橫跨水潟川的大橋上都能望得見。

這天,木田民平到瀧堂村漁民鶴藤治作的家裏看病。

治作和他的兒子身患怪病。女兒也因得了怪病,於前年春天死在醫院裏。對於這種怪病,既不清楚病因,又不知道治療方法,一旦得病,只有等死。對他們來說,既然是非死不可,那麽,與其死在醫院,還不如死在自己家裏。所以,女兒一死,鵜藤治作就改變了主意,和兒子安次兩個人不顧周圍人們的勸阻,橫下心出了醫院。這是治作對前所未聞的病魔的反抗。可是,作為漁民,他的田地很少,而漁業又處於停頓狀態,收入就只有從工廠領來的第一次補償金和慰問金了。妻子阿金種植的甘薯成了全家人的主食。田間勞作的空隙,她還要護理病人。兒子的手腳功能已完全喪失。治作雖然也殘廢了,但多少還能說話,盡管踉踉蹌蹌,也還能走上幾步。正因為走路東倒西歪,所以才又受了傷。

10月初的一天,治作在庭院裏想要去摘蜜橘,不料腳踩空了,從石墻上跌落下來,造成右肘骨折。

木田接到從派出所打來的電話,答應給治作診治;此後,定期出診,從未間斷。這固然是出於對怪病患者治作的憐憫,不過,木田另外還抱有某種興趣。

那就是他很關心那些來訪問怪病患者的人。最近,連電視也報道了這種怪病的實況,報紙雜志更是大書特書。這麽一來,治作的家裏來訪者絡繹不絕。治作雖然發生了言語障礙,但多少還能嘮嘮,而且他也有代表怪病患者說話的骨氣。有一次,木田給治作治療的時候,一位從關西來的40歲左右的男人說:“為了水潟怪病,我三年來躲在深山裏栽培成功了一種特殊的草,從它的球根上發現了靈藥。請早晚把它撒在米飯上吃下去,一定會痊愈的。”他留下了叫什麽仙丹草的中藥。木田看著,心裏很不痛快。

似乎這些訪問者以為漁民早晚都是吃米飯的。在這種山窪窪裏的坡地上,哪能種稻子呢,只有甘薯!麥子的產量也很低。食物一大半是甘薯和魚,而且魚是主食。

這天來的一位客人有些與眾不同,頗有大城市人的風度,身穿茶色西服,大約有30歲上下。木田走進院子時,他正坐在檐廊邊上,一邊向治作的妻子阿金問著什麽,一邊在筆記本上做記錄。一看見木田,立刻停下來,拘謹地點點頭,便告辭而去。這是個瘦削的男子。木田看著他的背影想:大概是報社的吧。不過,木田並沒說什麽,馬上就動手治療。

“他是誰?”等那個男子走遠之後,木田問治作。

“從東京來的大夫。”

“哦?”

木田收住要消毒的手,回頭望了望外邊的路。男子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說是來搞怪病研究的。”

“怪病研究?”

本田看完病便往回走。當他出了村子、在公路上疾馳時,又瞥見了乘坐在公共汽車上的穿茶色西服的人。木田腦海裏閃出那人的形象。在治作家的檐廊邊,男子注視自己的眼神是憂郁的,但卻是一雙炯炯發亮的眼睛。

翌日,木田在山崖上又遇見那個男子。那人聽見摩托車的聲音,便回過頭來看,好像是在等公共汽車。木田從摩托車上瞥見了男子的眼睛。仍然是那樣憂郁的目光,面色憔悴,比昨天更顯得疲憊。他似乎跟木田打了一下招呼。

“今天在瀧堂又碰見那個醫生了。”吃晚飯的時候木田對妻子說。“他好像是獨自一個人從東京來研究怪病的。如今這種病也相當出名了。”

“是大學的嗎?”

“聽治作說,是在東京的保健所工作。”

“還年輕嗎?”妻子問。

“不像呆著沒事做的財主。大概住在湯王寺的溫泉一帶,來這裏像是在調查怪病村的情況。聽說住的是奈良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