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問答

(客人)木木高太郎先生在《星期日每日》的春季特別號寫了一篇《偵探小說問答》。您讀過了嗎?

(主人)讀過了。是一篇切中要點的偵探小說入門介紹文章,可完全沒提到木木真正想說的事情。他在最後稍微提到了純文學,但沒有深入解釋。是想要保留問題以供思考,還是因為截稿日的關系割愛了?我想應該是後者吧。

(客人)對於那篇問答,您有沒有不同的意見?

(主人)幾乎沒有,不過對於推理小說這個名稱,我有幾點意見。木木說除了偵探小說以外,科學小說、怪奇小說、懸疑小說、考證小說、心理小說、思想小說等全都要歸入推理小說名稱中,他的這個想法無視“推理”的字義,我無法贊同。把怪奇小說和懸疑小說統稱為推理小說,未免太牽強了。科學小說也是,比起推理,過去的這類作品更注重科學的幻想,實在談不上有什麽推理的元素。而且連思想小說都稱為推理小說的話,文學史上絕大部分的作品都是推理小說了。這樣會讓偵探小說這個特殊的類別變得曖昧,與一般文學混淆,把難得分化出來的東西又丟回未分化的過去了。

(客人)您不喜歡推理小說這個稱呼,是嗎?

(主人)也不是。戰爭剛結束的時候,我曾在《改造》上寫過一篇隨筆,提倡如果將廣義的偵探小說(也包括懸疑小說等類別),以及以邏輯遊戲為主的本格作品統稱為推理小說,那麽本格、變格這種古怪名稱即使消失也無妨,但沒有獲得多少共鳴。後來我不再使用推理小說這個名稱,是因為它已經不是我當初提倡的那種語義了。

(客人)邏輯遊戲啊,您在無意中透露了真心話了。

(主人)就是這樣,我是個偵探小說遊戲論者。不過在進入遊戲論之前,先說說我對文學論的看法吧。有樣東西要讓你看,就是這個,大正十四年九月發行的《偵探趣味》第一期。那時候我剛開始寫偵探小說,還住在大阪,和《大阪每日新聞》的春日野綠還有神戶的西田政治、橫溝正史等人創辦的同人雜志。

(客人)咦,您還保存著這麽久以前的東西啊。說到大正十四年,已經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呢。

(主人)我是搜集狂嘛,尤其喜歡收集這類舊物。最初這本雜志是由成員輪流擔任編輯,第一期由我負責。上面有一個專欄叫“偵探問答”,由我向各成員以回函明信片的形式提出四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就是“偵探小說是否為藝術?”換成今天的說法,就是“偵探小說有沒有可能是純文學?”這裏有二十四個人的回答,大多數的回答都是“偵探小說也是藝術。”此外也有很多“視作者與作品,有可能是藝術,也可能不是”的回答。後來變成文學排斥論者的甲賀三郎也回答,“偵探小說中也有藝術性作品,藝術小說中也有偵探小說式的作品,簡而言之,偵探小說也可能是藝術。”

(客人)那麽您本身是藝術派嗎?

(主人)我卻不是如此。我也一樣回答了這個問題,但我是這麽寫的:“雖然我想說偵探小說是藝術,卻無法斬釘截鐵地斷定。我總覺得既然偵探小說是刻意寫出來的,本質上就不能算是藝術。”所以我想知道其他人怎麽回答。

(客人)您的回答讓人覺著您很貪心。

(主人)當時也有人這麽奚落我。二十五年後的現在,我的想法仍然和當時的十分接近,真是本性難移。這就是我最近常說的,偵探小說有著無法完全成為純文學的宿命。

(客人)您是說與木木先生的論戰嗎?

(主人)是的,木木說他對從愛倫·坡到現在的所有偵探小說不滿意,心中描繪著完全不同的純文學式的偵探小說。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會是何種形態的偵探小說。從木木過去的作品來看,也不能說沒有類似的種子,可我覺得由那些種子萌芽而成的作品只是略帶偵探小說趣味的一般文學而已。我認為越是深入那種方向,就越遠離了偵探小說,只單純地往純文學靠攏。光靠抽象的理論說不明白,所以我要他拿出範本來。

(客人)您肯定既有的偵探小說,範本當然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拿出排行榜上前十名的作品就行了。然而木木先生設想的是未來的一種趨勢,並沒有現成範本。您要他拿出那樣的東西,豈不是不公平嗎?

(主人)所以我不想深入追究這一點,但是抽象理論說服不了我,我必須看具體的作品。前陣子我也問過木木,外國文學裏有沒有什麽可以拿來當成範本的即成作品?結果他還是只說得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卡拉馬佐夫兄弟》或類似的作品。以文學標準來看,《罪與罰》和《卡拉馬佐夫兄弟》是很偉大;但以偵探小說的標準來看,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它們不是著重解謎邏輯之類的東西。所以這類特征的作品,沒辦法成為新偵探小說的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