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THE FALLS

又是一個寒冷的黃昏,蘇格蘭一年至少有三個季節如此,天空如同覆蓋著藍灰色的石板,刮著雷布思的父親所謂的“刺骨寒風”。他想起了父親曾反復講述的一個故事:在一個寒冷的冬日清晨,雷布思的父親走進洛克格利的一個食品雜貨店,老板站在電爐旁。他指著烤爐問老板:“那是你的埃爾郡乳牛熏肉嗎?”老板回答說:“不是,那是我的手,我正烤著呢。”他發誓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當時只有七八歲的雷布思就相信了他。現在回頭看來,那似乎只是父親從別處聽來的一個老掉牙的笑話。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我很少見你笑。”女服務員一邊給他做拿鐵咖啡一邊說。她第一次描述自己的工作時發音不準,把“拿鐵咖啡師”(Barista,latte)說成了“法律顧問”(Barrister),以至於雷布思很疑惑,問她是不是正在從事第二職業。小店位於草場的角落裏,由一個警察崗亭改裝而成。幾乎每天早晨,在上班的路上,雷布思都會在那裏逗留片刻,他總是點“牛奶咖啡”,而她總是糾正他說他要的是“拿鐵”,而後他會補充說“雙份”。其實他沒有必要說這些,因為她已知道他想要喝什麽,只是他喜歡這麽做。

“微笑並不犯法,對吧?”他說道,那時她正在用湯匙把奶泡放在咖啡上。

“你比我更清楚。”

“你的老板比我們都清楚。”雷布思埋完單,將零錢放在咖啡杯旁邊做小費,然後前往聖倫納德警局。他想,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警察,盡管她說“你比我更清楚”,但這只是一句漫不經心說出來的話,除了想繼續調侃外沒有其他深層含義。反之,他將談話轉移到她的老板身上,因為這個連鎖售貨亭的老板曾是個律師,但她好像沒聽明白。

到達聖倫納德,雷布思待在車裏喝著飲料,抽著最後一支煙。幾輛面包車停靠在警察局後門,等待著將被送去法院的人。幾天前,雷布思已經找到了一宗案件的證據,他想知道案件的審理結果。當警察局的門打開時,他期望能看到羈押的犯罪嫌疑人,但他只看到了西沃恩·克拉克。西沃恩看見他的車後,笑了笑,他清楚地看見她搖了搖頭。見她走過來,雷布思搖下了車窗。

“那個犯罪嫌疑人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她說。

“早上好!”

“老板想見你。”

“她可是派了只很管用的警犬。”他挑釁地說道。

西沃恩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笑了笑。雷布思走下車。當他們走到停車場中央時,他聽到有個聲音傳過來:“這不是一次兩次了。”於是他停下腳步。

“我忘了。”他承認。

“對了,昨晚的宿醉是怎麽回事?你還把其他的什麽事給成功忘掉了?”

當她為他開門時,他腦子裏突然出現了獵人打開陷阱的畫面。

“農民”警司的照片和咖啡機都不見了,文件櫃上有一些賀卡,除此之外,房間裏還和以前一樣,甚至包括公文盒裏那些待處理的文件和窗台上孤獨的盆栽仙人掌。坐在“農民”警司坐過的椅子上,吉爾·坦普勒似乎感覺不太舒服,身軀龐大的警司坐過的椅子並不太適合她那苗條的身材。

“坐下吧,約翰。”當他從門廳走向座位時,吉爾發話了,“告訴我昨晚是怎麽回事。”她將雙肘放在辦公桌上,雙手握在一起,這是“農民”試圖隱藏惱怒和急躁情緒時的慣用動作。或許她是從他那裏學到的,或許這是她身為上司的一個姿勢。

“昨晚?”

“在菲利普·巴爾弗的公寓裏,她父親發現了你。”她擡起頭,“很顯然,你喝酒了。”

“我們不是都喝了嗎?”

“我沒有像某些人喝得那麽多。”她再次低頭看著辦公桌上的那張紙,“巴爾弗先生想知道你去幹什麽。坦率地說,我本人也非常好奇。”

“我在回家的路上……”

“從利斯到馬奇蒙特要經過新城?聽起來你好像走錯了方向。”

雷布思意識到自己還一直端著咖啡杯,便不慌不忙地把杯子放下,慢悠悠地說:“我做事的風格就那樣。”最後他說,“當一切都歸於平靜時,我喜歡回去看看。”

“為什麽?”

“怕萬一漏掉什麽。”

她似乎也認同這種說法,說道:“我看不僅僅是這些吧。”

他聳聳肩,什麽也沒說。她又盯著那張紙。

“然後你又決定拜訪巴爾弗小姐的男朋友,多麽明智的做法啊!”

“我確實是在回家的路上。我還停下來與康諾利和丹尼爾說了會兒話,發現科斯特洛先生家的燈還亮著,於是我就萌生了上去看看的想法,以確定他沒事。”

“多麽有愛心的警察啊!”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難道這就是科斯特洛先生覺得有必要向他的律師提及你探訪的原因?”